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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102)

作者:蓝风山 时间:2019-04-26 10:02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年下 师徒 江湖恩怨

  “……喂,你笑的很好看,再过来笑一个看看?”
  晏欺听不懂,就只抬眼瞪他。
  美人天生凤目,刚中带柔,即便有意摆出一副清冷凶利的模样,亦难免带有几分惑人媚态,缱绻如斯。
  “你再这样看我,我脱你衣服信不信?”
  薛尔矜向来是敢说也敢做。
  他保证,晏欺若再像初时那样,恩将仇报回他一记横踢——他薛尔矜立刻,马上,扑过去,把晏欺扒得精光,摁在身下,折腾得哇哇大叫。
  可晏欺是真的听不懂。
  晶亮的一双眼睛,似在瞪他,眼底的光芒却是温柔的,让人不忍心,舍不得,亦没办法伸手出去,将它轻易碰碎。
  薛尔矜想法粗鄙,心存歹念,不敢碰他,便也常常做出一些更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就这么对着晏欺,明明知他是听不懂也看不清的,偏要嬉皮笑脸地直视他,在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下,肆无忌惮说着不着边际的荤话。
  想要欺负他,压倒他,撕碎他,然后——乐此不疲地看他笑话。
  偏不巧的是,晏欺对他现有的认知,恰好与他心中所念所想,全然相反。
  薛尔矜黏他,意在轻薄,晏欺却怜他寂寞。
  薛尔矜与他说话,意在挑衅,晏欺只当他是形单影只,无人作陪。
  故而侧耳倾听,面带温顺,不曾出声叨扰。
  甚至终有一日,他在薛尔矜饱含恶意的注视下,径自朝他所在的方向,轻轻摊开手掌。
  嗓音讷讷的,很冷,却也总是很软,很好听。
  他说:“……过来,我教你说汉话。”
  薛尔矜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久过后,方望向晏欺紧蹙眉心无比认真的面容,一晃神,弯唇轻轻笑出了声。
  ——看来,他是个傻瓜。


第106章 妄为
  “勇于敢则杀, 勇于不敢则活。”
  “天之道, 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 殚然而善谋。”
  “何谓敢, 何谓不敢?”
  “肆意妄为,无所顾忌,此谓敢;锋芒暂敛,谨言慎行, 此谓不敢。”
  “……懂了,果敢无畏,坚定刚猛, 便是自取灭亡。而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则必能安然无恙。所以,师父这是在教我……苟且偷生?”
  “混账, 谁叫你这样理解?”
  纤长的五指猝然向外一翻, 没了满桌的泛黄纸页登时于那光影内外翩飞如蝶。
  燃至半截的低矮烛灯映照之下,一双清澈黝黑的凤目半阖微睁, 无意曲成一道含怒上扬的弧度。
  “恣睢无忌,便成莽撞,与果敢何干?”
  晏欺单手执有笔墨,皓腕微微朝上一勾,曲起的指节便轻轻磕在薛尔矜正发荤的小脑门儿上, 嘭的一声低响,热里透了点儿丝丝的凉。
  薛尔矜便耐不住了,问他:“可是师父啊……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过谨慎,不就渐渐变成了窝囊?”
  晏欺道:“那不叫窝囊,叫稳妥。”
  薛尔矜道:“折了勇气,失了傲骨,一心只安存于现状,不是窝囊又是什么?”
  晏欺将那沾了墨汁的毛笔往他手里一塞,道:“……既是读不懂,你便自己抄吧。待抄明白了,再来问我也不迟。”
  薛尔矜哼了一声,支着脑袋,不动手也不动笔,就这么不屑而又轻蔑地,看着他,紧逼不放道:“可我不懂,人生来无畏,不折不挠,难道不是行事之本吗?”
  晏欺动手翻阅桌前一沓粗纸,并未抬眼看他:“人生来逞强好胜,上赶着给人提头送死,乃行事之本?”
  “我……”
  “忍耐不代表窝囊,惜命不代表软弱。”
  晏欺曲指叩了叩桌面,字字清晰道:“……听不懂便罢了,我只说教你读书识字,没打算与你讲硬道理,有些说不通的,说了也只是白说。”
  薛尔矜偷偷翻了个白眼,又一次出声问道:“光说无用,师父自己能做到‘勇于不敢’四字吗?”
  晏欺冷冷抬手,伸出一指朝下向着地板,道:“我要是能做得到,如今也不会被困在这么个穷山穷水的鬼地方……”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薛尔矜想到了平日里凡事都要畏首畏尾的兄长。
  想到他逢人低下头时,格外卑微不堪的模样。
  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
  他薛尔矜活到如今这般年头,早已不再有任何形式上的“不敢”与退缩。
  多年以来,一腔沸腾的活血,不是指向敌人,便是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
  因此习惯了横冲直撞所带来的疼痛与快慰,两者之间的相互交杂融化,远替代了心平气和而遗留下来的犹豫与淡薄。
  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过分强硬刚劲的一个人,会死。而匍匐在暗角中一声不吭的那个人,有机会笑到最后,看尽世间一切无奈与沧桑。
  头一次,薛尔矜待外来携有不断冲突的认知,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问晏欺,而是匆匆忙忙自那平日里用以习字的工具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按捺不住,想要给他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兄长回一封信。
  只是他习惯太久的麻木冷漠,再次满怀心绪试图为他人落下一笔的时候,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片空白。
  足足四年了,他从未给兄长回过哪怕只言片语。一直以来,都是候在谷底被动接收他的音讯,随后远想他那副一如既往低微至极的模样,只觉万般无奈痛恨,不曾有半分怜惜。
  他该说点什么?
  “近日在谷中有幸遇得一人,甚是新鲜有趣。日后得空带他与你……相见一叙?”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天塌下来,都不见得能够成功办到。
  那该怎么说?
  直截了当一点,问他,哥,你说好不好笑?近来我竟遇到个傻子,一本正经地教我读书识字也便罢了,偏偏还要与我阐释些没头没尾的大道理。
  什么勇于敢,勇于不敢。
  什么云里雾里,天花乱坠。
  不过都是一些空话。
  傻子耐心解释了很多很多遍,我都听不大懂。
  不过,我仔细思虑了很长时间,想必只有怯懦如你一般的人,才会对这句话……有着更深层次的见解吧。
  夜深了。
  薛尔矜借着桌边微渺的一星烛火,一手握笔,另一手攥着厚厚一沓废弃的纸张。有些话,反复写了一遍又一遍,自觉不满,便又烦躁不耐地揉作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一直到最后,竟是没能写出半点像样的东西。
  那时候,他原是真心想要寄出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书信。
  可他憋不出来,便也只好作罢。
  回身时,瞅着他那位入梦已久的傻子师父,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窝在床上,蜷成一颗煮熟的虾米。
  薛尔矜想一想,决定明日晨起再好生问问他,很多很多话,都想要仔细详尽地,问一问他。
  可他到底没能成功。
  次日天还未亮,例行出谷,如旧的书信再次寄往他手中时,无声向他下达了第二条命令。
  “谷中恶徒,绝非寻常善类。切莫由他知晓任何实情,届时你我命陨当场,他亦必是凶手之一。”
  意思再简单不过,是想叫他守口如瓶。纵是朝夕相伴至斯,亦不可向晏欺诉说半点与活剑族人相关的事情。
  否则下场当是如何,信中表明得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薛尔矜那颗在洗心谷里沉沦已久的心脏,终于适时生出几分难以消减的疑虑。
  距离兄长被迫软禁至今,已有整整四年的漫长时光。他眼下既是完好无损,那么最初抓捕他的那些人,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其实不难猜出这四年以来,彼此有来无回的书信当中,难免会带有几分旁人指控的意味。薛尔矜心里清楚,书信在私下一路畅通无阻,必是有人暗中做足了手脚,沿途铺垫,方能将那些“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自薛尔矜耳中。
  那么兄长与他之间多年不变的通讯,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是充满善意的提醒,还是带有刻意的挑拨?
  若说晏欺绝非善类,那些幕后操纵一切的妖魔鬼怪,又算是什么?
  薛尔矜面带沉重,继而回到屋中再见到晏欺的时候,原本压在心头将欲问出的话语,倏忽又堵在喉间无法久久出声。
  世人对待活剑族人,向来是以刀剑相向,鲜少得有机会露出和善的面孔。
  不论是身在谷底看似安逸的薛尔矜,还是身在谷外沦为囚徒的兄长。
  他们……
  不对,是它们。
  之所以被人口口声声称为活剑,是因为本身利用的价值,原也恰是止步于此。
  这样一份道理,对谁都是一样。
  何况晏欺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但念可笑至极的师徒一场,暂且不曾对他动过杀心。
  薛尔矜救过他,抱过他,亲过他,甚至拿自己的鲜血,不计代价地供养他。
  最后得来的,又是什么呢?
  墙头上的涯泠剑光锥心刺目,脖颈上的纤长五指一击致命。
  寂静彷徨的无人夜里,薛尔矜背对着他,假装睡得正熟,心里却在一刀紧接着一刀,剜得阵阵生疼。
  “所有人都在费尽周折求着要,你说你不要?”
  所有人都在眈眈逐逐,盯视着他的骨血,试图将他彻底拆分,连带灵魂也一道吞并撕裂。
  “该不会……是嫌少了吧?”
  人心皆是难测,连你,也不例外。
  “师父……再多放一点,我会死的。”
  就算干净纯粹如你,也难免野心勃勃,欲壑难填。
  “你别过来……走开!”
  最开始的时候,晏欺于薛尔矜而言,不过是一具会怒会笑的玩偶。
  这场假扮师徒的游戏,独那一人自作主张当了人家师父,便索性当得一丝不苟,专注投入。
  而他薛尔矜偏是在故作姿态,假意笑脸相迎。
  时至今日,却是早已习惯了那人眉宇之间,看似冰冷淡漠的温情。
  ——噼啪。
  一声尖锐刺痛的猝然长鸣划过耳际。
  装满活血的陶罐碎了满地,滚烫的液体四下飞溅,顷刻溅满薛尔矜一双强力挣拧的手臂。
  随后一并陷入滚滚灼烧的,不仅是表面一层脆弱的肌肤,还有他那一颗仿若归于一片死寂的心。
  薛尔矜独自背过身去,用那刃口锋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凿穿一片鲜血淋漓的血肉,任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漫及全身,递至大脑,将所有沸腾的情绪悉数碾为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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