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153)
突觉背后两道风响,一人喝道:“卑鄙小人,何足论武!”另一人骂道:“你还有脸敢再伤柳妹!”喝声未歇,剑锋已到后颈。这一下来得好快,尉迟急忙返身回剑、侧头避让,长剑倒背身后,才堪堪架住这两下杀着,那二人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剑,分刺白玉儿双胁。尉迟启珏只得跃开,见是乐燃犀、殷舜言相救挡在柳桐君前面,十二家人也多半护到了王樵身侧。八教中窈月葬花宫人见宫主被袭,都围到向南枝身侧,剩下有一半却略略退远,似是示意两不相帮。
见大势已去,离派的掌门人肖元突然抓过身畔两人,将手中利刃抵住他们脖颈。“不要废话了!”肖元暴喝道,“王樵,我劝你乖乖交出那怪物,你怕不是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我们手里?!”两把锋锐尖刀架在姽儿和王争脖颈上,“你若不交出喻余青,今日便叫你妻子儿子一齐死在你面前!”
群雄都鼓噪起来:“挟持妇孺家眷,算什么英雄好汉!?!”肖元冷笑道:“英雄好汉?我们这既然都能有人愿意护着吃了人的妖魔鬼怪,又凭什么不能有挟持妇孺的英雄好汉?!”他手上铁钩用力,争儿细嫩的脖颈上登时勒出一道血痕,眼泪在他眼里不断打转,“臭小子!叫你爹救你!”肖元手上用劲,面目狰狞,“快叫啊!”小小孩儿咬紧嘴唇,忍着泪水和浑身发抖的恐惧,只是摇头。周围有仗义者虽想要相救,可忌惮他只要轻轻一抹,便能要了孩子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整座高楼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一干人等尽皆脚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周围灯柱桌椅全数倾倒、头顶灯笼乱砸下地。卑明迅疾出手,浑如御风一般到了肖元身后,手腕只往他肩头一按,他便支持不住,怀抱一松,孩子已被卑明抱入怀中,飘然退到人圈外围;证空禅师也同时出手,趁着震动时站立不稳之际,双掌齐出,将挟持姽儿的那人击出丈许,手中刀也震落在地。
其他人中不少都跌滚在地,四下查看,不知这震动是因何而来;却似乎听见巨大的水声和楼板间轧轧声响,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暗道莫不是洪水水势过大,要冲垮这楼?却听一个声音略带恼怒,道:“这才开楼一日,谁居然已把我这毕生杰作毁成这样?”
来人个头不高,鬈发大眼,衬一张圆脸显得比实际年岁要小上好些。许多人如今已认得他便是闻名遐迩的弇洲先生,都抢着问道:“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这楼不会塌罢?”
贝衍舟奇道:“弇洲的偃机,怎么会塌?你们是看不起弇洲派吗?”
抢着问话的被堵了个口实,也不敢得罪这位大仙儿,讪讪道:“可是刚才……”
“那是你们要的机关开了。”贝衍舟理所当然地说道,“怎么?你们不就是为了这机关,才非得找我来重修这座楼吗?不然谁来修不成,若只是一座寻常高楼,用得着请我来造?”
只听喀喀一声,他身后楼板壁居然往两侧缩开,露出后面依山的山体,轧轧声响仿佛是从山石内传来的,紧接着那看似重逾万斤的大石居然向前凸出,再往两侧挪开,露出山体内豁然一片洞天,堂上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这机关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绞动这巨石又得需要多少力气?忍不住都挤挤嚷嚷向那洞天奔去,想要一看究竟。
北派处心积虑要挟十二家重建这座楼,虽说是要立威武林,震慑群豪,但这百年前的偃机才是真正的目的。北派众人各个面露喜色,互看一眼,廖燕客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贝衍舟的胳膊,便将他整个人提在手里,道:“快领我们去看看!!”竟对堂上其他事体一概再不入眼,那蛊王生死也罢,八教去留也罢,孤儿寡母安危也罢,不过是蝇头蜗角,与他处心积虑的大业相比,自然都抛诸脑后了。
只待多走近几步,好些人抬手揉搓自己眼睛,不敢相信所见是真。只见那山腹之中,豁朗朗地一片廓地,竟将山中打空。这十二楼由于是依山而建,远望去便似有一半嵌入山中,如今这山腹打开,仿佛那嵌入的一半楼阁便在此处。有数层回廊曲径绕着中央天井,人一走入这边便感到寒气迫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长明灯脂膏灼灼,映得这里头恍如辉煌宫殿。众人看得呆了,久久不能言语。
突然有人回过神来,道:“怎么此处也有水声?”急忙低头一看,只见那山洞底部连通闸门,此时也被绞盘绞动升起,大量洪水奔涌而入,将这山腹中也自底部起淹没小半,都大叫起来:“怎么山里也进水了?”
贝衍舟笑道:“各位,若是没有这浩荡水力,如何撑得起底下入水口的石门,盘绞得动这巍然巨石,让各位看到这楼中全貌?当年堰天灾若不是洪水改道,从淳安南侧入山,原本被淹没的正应是淳安城与离得最近的此片山林。这一番景象,自该百年前就被武林中的前辈们见到了。”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绕廊而走,四下欣赏。不少北派门众指着那天井下方水涌之处叫道:“盟主你看,那水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只见四处铁索轧动盘结,周围石壁上探出无数吐水龙头,将外水引入;浑浊水面隆隆而动,从中央向两侧贲开,不多时,一只石龟从浑浊水浪当中破水而出,它背上密匝匝封着一只宝盒,盒身珠光宝气璀璨生光;龟壳上亦刻满铭文。贝衍舟笑道:“‘神龟负图出洛水’,盟主,你这大业宏图,怕是都在它那了吧。”周围更有人大赞谀词,道:“想当年‘莫道石人一只眼’,正是天……”话到一半终于住口不说,大概也是陡然想起这并非“天命”,而是精心炮制的人为之术。
但只听轰轰数响,龙头不再吐水,水位也不再上升,石龟也定在了原处,离他们所在这一层手及之处还有老远。众人看着心焦,都道:“怎么不往上来了?”“是不是水力不够?”山壁内侧四周极其湿滑,想必攀援也是万难。
有人道:“不过是一只盒子,看我用镖钩子把它带上来!”立刻便有人反对:“那可使不得,万一一个错手,掉进旁边的浑浊水里,却哪里去找?”
贝衍舟微微笑道:“那盒里如果当真装着要紧物事,只怕盒上自有机关。各位要出手,只怕得小心点。”众人亲眼见了这琼楼玉宇般复杂的山内机关,都不由得不信。“钻天索”谢二娘把纤腰一束,取家传长索来道:“盟主,我下去探一探。”将索头往廊上一勾,飞身跃下,当真身轻如燕,踏梁而行,堪堪将近那石龟处,尚未伸手过去,突然四下机括声响,无数利箭从周遭石缝当中激射而出。她急忙绞腿倒悬,闪过两柄利箭,双脚勾踢连环,撞开数柄,借那绳索一荡之力,嘴上也叼过一根箭柄。身后长辫垂下,辫尾略略扫到盒面,只见那盒身微微一晃,啪地一声,盒盖居然弹开,只听嗤嗤东东之声不绝,又有暗器从盒中呲射而出。她急忙纤腰一扭,沿着绳索向上滚高数丈,这才堪堪避过;其他人七手八脚将她拉扯上来,衣衫有不少处已经擦破。再回头看时,只见那盒盖弹开,里头光芒耀眼夺目,这山腹中十分昏暗,一时竟被耀得眼晕;似隐隐有层叠卷宗,和一块通体发光的方形宝石。观者莫不倒吸一口冷气,啧啧连声,不知是什么宝贝。只见那盒身微微晃动,几乎要从龟背上滑落入水,都个个绷一口气在,似生怕自己一口气吐重了,把它吹进水里。
廖燕客一见盒内事物,大喜过望,自然不敢再拿它冒险,问贝衍舟:“当年十二家也这般召集群英在此聚会,想必不是只给各位看一看这神龟负图的景象吧?这机关到此定不算完,如何取得此物,怕还要看贝先生的本事。”
贝衍舟心中却在留意外面动静,心想不知王樵与喻余青是否解了围、脱了险境?这机关全靠水力借力,原本并没有积蓄完满,到开启的最佳时辰。但他见情势危急,为了救人也顾不得再等了。如今水力未满,机括力尽,自然这石龟便浮不到面前。
但面上却装作一概不知,故作深沉,咳嗽几声道:“这石龟是水力顶上来的,水力深浅,要看老天造化,我可没有办法。但要对付那石龟四周的机括却是不难,它们由四壁上垂下的铁索牵动。这铁索从此处往上延伸,直至这十二楼顶楼三层,布有以龟数为理的铁索阵,与这山内的机关相连。若是有高手能破得了那铁索阵,这底下的暗括就不会触发。 ”
众人抬头看去,之间这中空山腹的顶端,无数大小绞盘轴承联结,盘着这黑黝黝毫无光泽的玄铁重索,再从四壁垂入水中。不由得心想:“任谁身怀盖世神功,也不能单凭一人之力拖动这铁索吧?”
但廖燕客心底暗自焦急,要知这石龟是洪水托起的,洪水若是退了,它也必定跟着下落,那时候想再到手便难上加难,正所谓时机稍纵即逝。好在北派绸缪多年,并非打无准备之仗,他们手中有两个精熟这铁链阵法的少年少女,自然无所畏惧。立刻吩咐下去:“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在这洞中用钩索吊下去,在石龟底下布天罗网,用镖子钩捕那铁盒;另一路人和玉儿、石猴上顶楼去,破了铁链阵!”
他们这边行事严密,志在必得,旁人可不乐意了:“怎么?这东西明明是武林先祖们传下来的,怎么就是你北派一家的了?”“这儿是山是你家开的还是地是你家种的?你凭什么说拿就拿?和江洋大盗有什么分别?”
十二家中各家家主更是焦急万分,纷纷出言拦阻。其他人不知,只当是秘籍宝藏,他们可都对这东西的来历心知肚明,若是给北派到了手,便等于被逼上梁山绑上贼船,一族上下性命都交在对方手里,从此十二家便只能唯北派马首是瞻了。
禤百龄微微笑道:“十二家如今的当家族主王樵曾在江湖帖中许诺此次登楼、夺魁者以龙图、龟数、凤文为赠。”他望那水中一指,“这不就是真正的龟数么?”这些江湖人多半是老粗,谁知道千金难求的孤本《归藏象数》只是一本数术算理?便是知道的,也与武功联系不到一起;倒是这大乌龟驮着铁盒说是龟数反而有模有样。
群豪看得眼红,都想这百年前大费周章藏在此处的东西,定然是世间罕有的宝贝,稀世的秘籍。都七嘴八舌道:“那也得按规矩登顶夺魁了才行!”“是啊!按规矩来!”“若是艺压当场,大伙儿都心服口服,愿意听他号令,取走这宝物自然是理。”
廖燕客冷笑一声,原本他还有喻余青需要掂量留力,毕竟那三个老头都是方外之人,又不会与他争。但现在那鬼面青狐自顾不暇,能活命已经不错了,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不值一提,谁还能奉他做武林至尊不成?禤百龄昂然道:“不敢说放眼天下,可就在这楼中,除去三位尊长,若是有人敢说自己比廖盟主武功更高的,便请出来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