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猫撞上小可爱(57)
“死开。”话音未落,青色的火焰舔上了英王的脸,他仰头发出似人似虫的鬼叫。虫蚁烧得滋滋作响,他的身体溃散开,一滩黑水哗啦啦滑下龙床,青色火焰不紧不慢地顺着某人早早设计好的破绽钻进虫躯,一点点烧尽了英王的魂魄。
英王魂魄载体所镌刻的阵法,在张青阳眼中无所遁形,几乎处处是破绽。
有古怪,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先烧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再说。
没了英王的意识控制,满殿的蛇虫慌不择路地乱爬,窸窸窣窣。明璜哭泣不止,张青阳搂住他笨拙地安慰:“别哭,别哭。你哭,我心疼。”他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他第一次见到明璜哭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明璜抽抽搭搭的,哭得太狼狈,连鼻涕都流下来了,他抹了一把,再次扑进他怀里狠狠蹭了蹭,还咬了他肩膀一口。
“我赶过来,需要时间。”张青阳声音充满愧悔,轻轻抚着他头发,“没事了,都没事了。”他余光瞥到不远处铜香炉边的凳子周围还散落着一地骨骸,一看便知是钟云的,心下不忍,伸手收了他的残骸,一手搂着明璜温言安慰。
铜香炉的香燃尽了。
他抱着明璜走出被虫子咬惨了的紫宸殿,紫宸殿的宫人都死光了,其他宫殿的侍卫宫人却毫无察觉,不能说不失职。然而齐阁老和翁太傅亦是大意,中了极厉害的蛊虫,现在还没醒。
明璜虽说情绪稳定下来了,状态却隐隐有些不对。张青阳知道这是必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大好受,在荒古大殿里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力量用来对付英王而消散殆尽,说不上哪里痛,就是浑身都不对劲儿。
明璜在他怀里睡过去了,呼吸缓慢。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未醒。
新任太医院主仔细检查一番后,向杨知白一拱手:“陛下心神失守,又吸入过多乱魂香,道心崩溃,元婴开裂,神魂受创。恕老夫直言,陛下命不久矣,请丞相着手准备国丧大典吧”
杨知白面部肌肉稍稍抽搐了一下:“你确认,陛下已经回天无力。”
太医院主郑重稽首:“微臣以性命担保,除非大罗金仙降世,陛下的性命无力回天。”
杨知白默然片刻:“你出去吧,不许向任何人说起这事,否则。”他眼神凌厉似刀,“一刀刀片了你的舌头!”
太医院主道:“微臣必守口如瓶。”悄悄出去了。
杨知白长叹一声:“你都听到了,打算怎么办?”
角落里的张青阳缓缓现身:“我想带他离开,去找北升想想办法。”
杨知白道:“北升也懂医术?”
“不知道。”张青阳目光转向龙床上的明璜,他睡颜安详,脸颊依然丰润年轻,一点都看不出死亡的征兆,“我有办法治他,但是不确定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杨知白又叹了口气:“如此一来,这可难办了。紫宸殿遇袭,百官惶惶。我费尽气力才压下了消息,你又要带走陛下,这叫我如何糊弄他们。”
张青阳道:“杨丞相为官多年,经验丰富,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你。”杨知白闻言失笑,又听他说:“再不济,你宣布他驾崩了也行。”
杨知白霍然变色:“张公子勿要胡言乱语!”
“想要治好他,我得带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张青阳淡淡地直视杨知白,“我觉得,宏灵等不起,暗中的魑魅魍魉也等不起吧?”
杨知白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一片死寂。
“你……真有万全的把握能治好他?”
“对。”
“你一去,要多久?”
“不知。”
杨知白愁得不行,甚至想抽支水烟压压惊,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假如陛下醒来了,他可愿意?”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能不愿意,对吧?”
杨知白捋着胡须:“如此……罢了。”
出城的事宜由江川安排,杨知白一手准备国丧大典,一手准备在一干皇子皇孙中挑选继承人,同时少不了重灵宗的支持——自然由张青阳来联络。
张青阳修书一封,把事情前后说了,飞给未悔峰。
他本人则在一个雾茫茫的凌晨,启明星刚刚升起的时候,悄悄出了皇宫。
灰色马车驶过护城河,慢慢腾腾的穿过大半个国都,一直驶到郊区的永安镇。
张青阳抱着一卷画下车,道:“多谢。”
江川探出个脑袋:“尽力而为。”
张青阳点头,木剑起,一飞冲天。
重灵宗没什么变化。
容海楼第七十三层,其实与抱千阁地下书库相连,同在地底下。
北升在第七十三层睡觉,修炼,在抱千阁书库看书。张青阳去的时候,漫天漫地的故纸堆,散发着浓烈的霉味,他安然坐在故纸堆中,也不怕山积的古书嗵下来把他埋了——在煮茶,用碎纸片儿烧火。
张青阳走过去,摊开山河四季图,小心地抱出沉眠的明璜:“你有没有办法,延命?”
北升先摸了摸他的脉,再拉下蒙眼布看了一小会儿,重新拉上去:“拿纸笔来。”
张青阳拿纸笔过来,北升唰唰写下数行字。
张青阳看了会:“这是?”
北升喝了口新茶:“一门很简单的巫术。”
第70章 扯淡
一门借渡运气的巫术。
可以渡过去, 也可以渡过来。渡过去运气,渡过来霉气, 反之亦可。
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论是渡过来还是渡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霉运都会变本加厉地返回到施术者身上。即便经过北升的改良,仍然能看出字里行间抹不去的黑暗气息。
张青阳没有顾虑, 他渡过去的运气,足够明璜撑到那一天。
即便未来不可捉摸,他只抓住了一点模糊的影像。
他出宗搜寻材料时, 在郡城里, 全城忽钟声大作, 大队郡府官吏素车白马,白衣白帽,嚎啕大哭地从街那头走过来,嚎得十分卖力,惊天动地。
套着丧服的小吏敲锣打鼓地宣告:皇帝驾崩,举国同悲, 郡城需守丧七日, 期间禁食酒肉, 禁止杀生,禁鸣丝竹, 禁办嫁娶,违者斩无赦。一时间估衣店前人流暴涨,白布的价钱一下子涨了好几倍。
礼部定谥号为宏宣帝, 圣善周闻,能布令德。
钟声要敲九九八十一下,响彻全城,惊得飞鸟在天空久久盘旋,不敢落地。
张青阳弹弹画卷:“明璜,你听到了吗,你死了。”
他笑着,却泪流满面,路人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以为他疯了。
渡运气过去,很容易,渡霉运过来,却疼得慌。
两样巫术完成,张青阳觉得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累。他摇摇晃晃走出未悔观,脚下一个踉跄,一下扑倒,额头正中一块碎尖石头,磕的有点晕。
起来再走,又是左脚绊右脚,平地一跤。
一只鸟儿啾啾飞过,一泡鸟屎留下来。
唉。
他干脆趴地上懒得起来了,勉强翻了个身,想着这个状态怎么能去槐江神域。
一片阴影落下来。
春观澜低头看着自己的徒弟:“你躺地上做什么?”
“师父,我要去槐江神域,你能带我我去吗?”
春观澜破口大骂:“你一出去就是十几年不回来,还叫我带去你去,门都没有!”
“师父你不带我去,他就要死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救的!”
张青阳眨巴眨巴眼。
“这次我保证一会儿就出来。”
春观澜冷酷拒绝:“不行。”扭头就走,张青阳攒了点力气,说:“本我木结了果子。”
春观澜回头看了一眼:“当真?”
张青阳点头。
春观澜冷哼:“怕是没熟。”
张青阳再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少顷,春观澜叹了口气:“罢了,我带你去,不过你要记住了,这次不准一去就是十几年!”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转头吼他:“还趴地上干嘛?还不快把头上的鸟屎清干净了!”
张青阳一骨碌爬起来,动作麻利地清理了秽物,抱着画儿跟上春观澜。
槐江神域,雍州四大绝地之一,又是面积最大的森林,森林内奇花异果,珍虫猛兽无数。物产丰饶,是天赐之药圃,亦是许多野心勃勃的强者和采药人的断魂之地。传说是天帝花园,由司木之神句芒掌管,故称神域。
有春观澜在,张青阳一路上没碰上什么幺蛾子,期间仍是大小意外不断。运气最差的一次,是碰上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兽潮,纵使是春观澜,也费了不小的力气平息事端。
明璜在中途苏醒过一回,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进入槐江神域,一直深入到春观澜都不敢深入的地带边缘。张青阳摘下了本我木的果子,果子还是青的,摘下来的时候发出婴儿般细细的呜咽声。
春观澜接过果子,意味深长地说:“值得吗?”
“值得,怎么不值得。”
明璜的病情在恶化。
纵使有渡气的巫术撑着,巫术的反噬作用也越来越厉害。
时间不多。
槐江神域深处,潜伏着无数活过了洪荒岁月的巨兽,沉睡在崇山峻岭之下。一旦苏醒,便是毁天灭地之灾,即便只是苏醒一小会儿,吐出的一道气息,也足以令元婴巅峰当场毙命。
张青阳一踏进危险地带,就施展起了人间失。
人间失消耗的力量太大,他在荒古大殿中给它做了少许改进,不再彻底抹去气息,而是将气息弱化,模拟成弱小无害的死物。
比如石头。
越深越寂,风景愈发奇绝壮丽,碗大的仙葩奇草寂寞地开在断崖上。
一颗小石头,在草丛中蹦蹦跳跳。
它太弱小了,以神识巡视领地的妖王正眼都不会给它一个。
小石头过个几天,就会停下来,将云水倒进星昴砚,蕴养出的星昴灵液稳定了明璜的病情,不过依然岌岌可危。
小石头蹦啊蹦,从凶险的神域森林深处蹦到了更加凶险的森林中心地带。这里静谧无比,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连风声都是轻的。大地之下沉睡着洪荒巨兽,岁月在他们宽广的脊背上累积土壤,堆石砌山,长出森林,造出溪流瀑布,孕养出天地灵物,奇花珍果茂如繁星。
小石头蹦啊蹦,扪萝越涧,也不知道要蹦到什么时候,想见到的才会出现。
小石头越来越倒霉,经常摔下山崖,掉进食人花的陷阱,差点死掉。
不能反抗,不能飞行,因为不能惊醒它们。
还是有一次差点惊醒了,小石头从高处跌入湖中,溅起与之不相称的巨大水花。
地底的生灵在黑暗中打了个呵欠,升到地表,绵延万里,查找惊动它的罪魁祸首,小石头一动不动,往下沉往下沉,直至湖底。那缕意识搜寻无果,返回本体,复入沉眠。
小石头慢慢浮上来,慢慢的拖出一长条血色。
槐江神域的星空,有如垂在山顶上,一伸手便可摘到,张青阳半梦半醒时,总会以为自己还在荒古大殿里还没出来。
他做梦,梦很乱,大部分是他在荒古大殿中回忆起的东西,最深刻的莫过于他在混乱的黑白风暴中努力去抓住一个人,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的戒指就是在那时候丢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