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77)
正得意时,背后有声音喝道:“干什么呢!军令怎么说的,不准打架!”
祁听鸿回过头,是楼漠来了。他举起手里面饼和咸菜,狡辩道:“不是我干的,我拿着东西呢。”
楼漠把被点了穴那三人扯过来,指着他们前襟“膻中穴”一个油指印,笑道:“神剑学坏了,学说谎了,跟谁学的?”
她顺势给那三人解了穴道。那三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骂骂咧咧。楼漠板起脸,把他们整队拉去院子中央罚站。
徐裕后本是建文亲封的大将军,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气得面皮涨紫,随时要滴血似的。
要换在两年前,祁听鸿可能也脸皮薄。但他在县学这段时间,课业写不完挨罚,上课讲话挨罚,答不出问题挨罚,早罚出金钟罩铁布衫了。
而且他也晓得,楼漠是要杀鸡儆猴,告诫别的兵士:不管是建文手下,还是洞庭三十六寨,全都不许起内讧。
比起徐裕后,祁听鸿泰然自若得多。旁边徐裕后气得格格咬牙,他权当没听见,叫了两个三十六寨的小兵过来,把吃不完的面饼掰给他们,一人一块。
分罢面饼,他忽然一个激灵,觉得有道若有若无视线停在自己身上。然而转过头时,大家却在各干各的事情,并没有人看他。
禁军探子的武功,不至于能躲得开祁听鸿五感。所以此人应当不是禁军士兵。
祁听鸿恐怕军中藏有内奸,叫楼漠过来,前前后后讲了。楼漠表情颇为古怪,只说:“知道了,别担心。”
练完一上午,各个小队基本把阵法走熟了。楼漠拿竹竿挑一件长袍,做了一面旌旗,叫道:“变阵!”每个小队震位兑位举着盾牌,往前一步。原本先锋的离位退回中央。整齐划一,好看极了,根本不像一天时间练出来的。
变完阵,楼漠拍拍手说:“做得不错。”全军拖长声音,齐声喝道:“好——!”显然已把楼漠当做主将了。上到阵中擎大旗勇士,下到躺着歇息的伤员,此刻将禁军包围抛到脑后。悍然喝彩之声直抵云霄,比肩天雷。
等到声音渐渐停止,楼漠叫大家都聚过来,宣布道:“今儿练到这里。余下时间自己比武,选个小队长出来。”
众兵士摩拳擦掌,散开去比试了。徐裕后啧道:“咱们就不用比了吧?”
祁听鸿已经跃跃欲试,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闻言奇道:“怎么就不用比了?”
另几个人帮腔:“凭徐将军的武艺,当然能做队长。”
祁听鸿道:“难说呢。徐将军,我们两个比划一下?”
徐裕后显然看不起他,把旁边一人推出去,说道:“阿虎,你去会会他。”
那阿虎人如其名,虎背熊腰,额头有几道深深沟壑,真就和老虎头上的“王”字一样。祁听鸿从善如流,对他抱拳:“阿虎将军请赐教。”
阿虎说:“怎么称呼?”
祁听鸿不大想讲自己真名,于是说:“在下祁友声。”
阿虎便也抱拳道:“祁小兄弟请。”
讲完客套话,阿虎两腿半蹲,扎在地下,双臂拉开架势。祁听鸿看出来,他使的应该是蒙人的摔跤招式。
在这几人中,阿虎算有礼貌的,方才还和祁听鸿抱拳行礼。祁听鸿不打算戏弄他,有样学样,也摆开一个摔跤架势。阿虎“咦”地一声,问:“你也会摔跤么?”
祁听鸿笑道:“尽管来罢。”阿虎小心翼翼扳住祁听鸿肩膀,道:“小心了!”说话间两臂发力,就要把祁听鸿往边上扳倒。
没想到话音未落,倒下的却是阿虎自己。祁听鸿向来学的是内家轻巧功夫,以柔克刚,讲究四两拨千斤。是以阿虎没怎么感觉到他用劲,自己已经摔倒在地。
徐裕后嗤笑道:“阿虎,怎么回事?”
阿虎摸不着头脑,懵懵说道:“我不晓得。”
徐裕后道:“我教你,你同他客气来客气去的,这才输了。”
祁听鸿笑道:“才没听过这种歪理,输了就是输了,和客气有啥关系?”
徐裕后不答,捡起一把钢刀,丢给祁听鸿。自己另找了一把更亮的,说道:“来吧!”
祁听鸿把刀扔开,仍旧笑道:“我不使刀。对付你空手就够啦!”
徐裕后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找死!”更不废话,提刀往祁听鸿面门劈下。
徐裕后得封了一个将军,的确有些真本事在身,约摸能和喜平打个平手。他天生力气比常人大得多,挥刀时虎虎生风,就算没有章法,别人往往也打不过他。祁听鸿有意挫他锐气,故意不闪不避,伸出两根手指,在他刀背上一捏。
眼看亮闪闪的刀刃就要碰到祁听鸿,无论徐裕后如何使劲,这把刀却再寸进不得了。
饶是徐裕后自大无比,现在也明白过来,他碰上的是了不得的硬点子,凭蛮力是打不过的。
但他偏偏极好面子,拉不下脸认输。发起狠来,额头青筋暴起,全身力量压在刀柄上。祁听鸿松开手指,飞快退了一步。徐裕后登时向前栽倒,刀尖深深嵌入土地,拔不出来了。
祁听鸿哈哈一笑,朝他一抱拳,道:“徐将军,承让了。”
先前徐裕后夸下海口,结果被祁听鸿赤手空拳打败了,甚至用不到正经招式,两根手指一捏一松而已。
徐裕后坐在地上,恶狠狠盯着祁听鸿。祁听鸿把他拉起来,好心说道:“徐将军,输给我算不得丢人,我在江湖上也算有名有号的人物呢。”
阿虎挠挠头,问:“江湖上?”
祁听鸿好笑道:“对啦,江湖上朋友管我叫赤膊秀才……赤膊举人是也。”
如此一来,祁听鸿顺理成章当上小队长。到下午选百夫长时,又推他上去和别的小队长比。全军之中难有能在他手下走十招的。徐裕后原本还生闷气,看着看着,生气的心思也渐渐没了。
选完五个百夫长,祁听鸿理所当然列在第一名。他在县学是从来没拿过第一,站在擂台当中,反而比挨罚站要更不自在一点。
而且有一瞬间,那道若有若无目光似乎又在看他。祁听鸿赶紧回头,院子里到处是兵士,仍旧没有任何异处。之前同楼漠说时,楼漠也不紧张。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呢?他只得压下心中疑窦。
周围兵士纷纷向他道贺,只有徐裕后的声音,极不合时宜响起,说:“楼漠将军,是你厉害,还是祁友声厉害?”
祁听鸿同楼漠对视一眼。他们早料到了,徐裕后就算服气祁听鸿,也不会轻易服气楼漠。
昨夜商量计划时,他们已定好要打这一场,让祁听鸿故意输一筹。一来能振奋军心,二来堵住徐裕后之流口舌。
楼漠朗声答道:“好,就教你看看。你也须答应我,要是我打赢祁友声,以后你得做表率,万万不许违背军令了。”
现在已到饭点,但众兵士听说有热闹看,谁都舍不得走,在院里围出一个三丈见方的大圆圈。楼漠走到中央,说:“再退一点。”大家连忙后退,圆圈更大了。
祁听鸿抽出隙月剑,挽个剑花,莹莹雪光照得周遭一亮。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眼见祁听鸿的宝剑占便宜,就有人说:“楼将军,你用甚么武器?要么我把我的刀借你。”
楼漠笑道:“不用了。”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两人互相见礼,一枪一剑,斗在一处。旁边兵士武功差些的,根本看不清他两人动作。只见一团银光、一团暗光,叮叮当当,暴雨般绵密的金铁声音从场中传来。
因为隙月剑锐利无比,端的是吹毛断发的宝剑,祁听鸿特意留了个心眼。每次长剑碰上长枪,他不以剑刃相格,而是手腕翻转,用剑身平直的部分碰一下,免得斩断枪把。
然而楼漠算一流顶尖的高手。之前武林盟比的一回,她比三就黎还要强上一筹。祁听鸿费神保护这把长枪,打得就比较吃力。十月北平已经很冷,尤其在山上,山风吹拂之下,祁听鸿仍旧打出一身热汗,把后背浸透了。旁边军士则越看越兴奋,热血沸腾,欢声笑语。枪剑撞上的刺耳声音听在他们耳朵里,比新年敲锣鼓还喜庆。等于是说,军中有这样两个绝世高手,禁军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