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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羁(5)

作者:相荷明玉 时间:2023-12-11 11:44 标签:强强 武侠 江湖

  正当此时,梁上垂下一根蛛丝,黏着一颗蜡丸,送到祁听鸿面前。蜘蛛郎君三就黎有一种丝药,抹在哪里,蜘蛛便爬过去吐丝。祁听鸿知道帮手来了,不动声色,将蜡丸藏在手心掰开。
  蜡丸之中塞了五六张小抄,每张手掌心大小,薄如蝉翼。纸上蝇头小楷乃是百闻老人谭学的手笔。谭学是举人,答些秀才题目不费力气。祁听鸿精神一振,将纸片垫在草纸底下,照着誊到卷上。谭学写得极其详细,密密麻麻,直抄到傍晚收卷,祁听鸿才堪堪抄完。但他答完卷子,底气很足,昂首挺胸走出考棚。
  县试共要考四天。搜身的衙役天天脱他衣服,祁听鸿求饶、恐吓,从无作用。而薄双听说他饿了一日,往后日日送来大补浓汤。红枣黄芪炖猪肘,党参枸杞炖一只拆骨整鸡,不重样。拿一个保暖陶盅放在考篮里,再放个小小手炉,碳火煨着。多亏祁听鸿下盘扎实,从没教浓汤打泼。
  春寒料峭,每一天祁听鸿穿好上衣,拿着手炉坐一上午,往桌案小坑中涂墨水。中午喝汤吃肉。到下午,屋梁吊下一颗小蜡丸,他便誊抄答案。最后再教自己的蜘蛛垂下蛛丝,把答案还回去,免得考官搜查。
  末场考罢,祁听鸿辗转一夜,清早去县衙看榜。这一回放的榜称“长案”,取中的最后一名底下,朱笔画一条横线,以示到此为止。群侠都早早等在那里,只有谭学还没来。祁听鸿心里很是不安,小跑过去,问:“我考得怎样?”
  三就黎笑道:“还没看呢,等着你来。”
  祁听鸿慢慢走到长案跟前。这一张榜细细长长,贴在红墙上面,晨光映照中,仿佛一座大山。红线之下不知埋了多少读书人。
  第一名“案首”他就认得,是吃韭菜合子、写行草的那个小孩。祁听鸿定了定神,从上往下一行行看。每看一个名字,心上吊的大石随同目光,往下沉一点儿。看了一多半,楼漠也紧张起来,问:“找着了么?”
  祁听鸿手心全是汗,擦在衣服上,道:“没有。”
  三就黎难得说好话,道:“没关系,慢慢找,或许错过了呢?”祁听鸿摇摇头,三就黎又道:“真考不上,也不碍事。大不了我们教谭学老头儿练武功。”
  祁听鸿苦笑一声,继续往下看。一路看到最底下,看到红线,祁听鸿抹一把脸,叹道:“没有。”但怎会没有呢?谭学是举人,写的东西,要过县试总是容易的。难不成他抄也抄错了么?祁听鸿紧张、愧怍,站在当场,嘴唇咬出血味。三就黎开解道:“不碍事的。”金贵也道:“我瞧你写那么多字,黑糟糟的,看了就头疼。能写得完,已经是天大本事。”
  祁听鸿想起喝的大补汤,又摇了摇头。薄双轻轻一笑,道:“好弟弟,你太粗心。往后考试可不兴这样。你看……”
  众人随她看去,只见薄双的玉手点在红线上面,最后一名,恰好是“祁友声”!祁听鸿担忧之中,竟没认出自己假名。三就黎与金贵不懂汉字,几人给他们解释了。大家心里石头落地,欢声笑语,都来取笑祁听鸿。三就黎说:“你姐姐意思是,不要做‘日侬包’。”金贵学薄双的语调,说:“意思是,阿拉神剑,不要做猪头三。”祁听鸿又是高兴,又是羞惭。
  这时谭学来了。祁听鸿赶忙迎上前,说:“谭先生,我考中了!”三就黎道:“你们瞧他,当真叫起‘谭先生’。”
  谭学看了榜,微笑道:“不错。”
  祁听鸿心道:“什么不错?抄得不错么?”然而众人欢欣鼓舞,聚在榜前,好像当真是一个兴旺家族,齐心协力,供出来一个成材小辈。
  群侠在榜下叽叽喳喳,闹了半天,县衙里边忽然出来一个衙役,朝他们大步走来。祁听鸿只当老爷们嫌吵,歉然道:“对不住,我们这就走了。”
  那衙役却道:“你是祁友声罢。”祁听鸿一愣,道:“是学生不错。”衙役道:“县太爷找你进去呢。”
  祁听鸿奇道:“找我做什么?”
  衙役一个劲拉他,说道:“你那卷子有些个问题。县太爷考你几句话,只要答上了,总归没事的。”三就黎喃喃念道:“总归没事,这是什么意思?”
  祁听鸿听说要当面考他学问,头上已经滴汗。谭学趁机附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祁听鸿一边喏喏答应,一边被那衙役抓着,不由分说,拉进县衙院中。


第5章 喜托龙门(二)
  顺天府怀柔县,县衙墙上挂云山雾海工笔图,红彤彤一轮朝日初升,牌匾“明镜高悬”。县太爷端坐堂上。手边一个老竹笔筒,一片惊堂木。背后站一个师爷。考试时搜身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举着牌子。左“迴避”,右“肅靜”。
  考过四天试,大家已是熟人。祁听鸿来了,县太爷不问他话,反而左右问:“这是祁友声罢?”
  两边衙役都说:“这是祁友声不错。”
  祁听鸿忍不住道:“学生是祁友声,老爷不必问别人。”县太爷猛拍惊堂木,祁听鸿一吓噤声。县太爷喝道:“童生祁友声,你在县考场上,是否作弊?”
  祁听鸿心念电转,想:“他们要真有证据,我的名字便不在榜上。这一问只不过吓唬我罢了。”但他毕竟不擅撒谎,盯准墙上“明镜高悬”以壮气概,说道:“县太爷说的什么话!”
  县太爷道:“你不认么?”祁听鸿道:“学生清清白白,有什么认不认的。”
  县太爷道:“那我问你,你每日上午一字不写,在草纸上乱涂。到了下午奋笔疾书,这是为何?”
  祁听鸿心脏几乎停跳。方才在县衙外面,谭学和他说的正是——倘若县官问他为何上午不动,下午答卷,他只说五个字“王勃写文章”。说完叉手站着,别的一概不答。
  谭先生神机妙算!祁听鸿纵然不解其意,仍硬着头皮道:“王勃写文章。”
  县太爷疑道:“嗯?”祁听鸿再也不响,直挺挺站在那里。县太爷道:“什么意思?”
  祁听鸿心说:“我怎知道什么意思。”他教县太爷看得浑身发麻,只好瞪回去。你来我往,多少暗箭,多少心虚。好半晌,那师爷“扑哧”一笑,俯身和县太爷说:“是‘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书生们的酸故事,老爷不懂也罢。”县太爷微微一笑,略微和缓,靠在椅背上说:“是这样不错。站到县衙,还与本官打机锋呢。”
  祁听鸿听得分明,心说:“磨墨数升,则酣饮。饮墨水么?”自个在堂下发笑。
  其实王勃做文章,先磨完几升墨水,随即饮酒大睡,梦中打腹稿,醒来提笔,一挥而就。并未把墨水喝掉。县太爷又问:“祁友声,你笑什么?”
  祁听鸿想:“这回可总以答了罢?”说道:“老爷博识强记,听懂学生说话,学生心中快慰,好像遇到知音一样。”县太爷哈哈大笑,道:“你这书生,胆识倒很高。为何这么大年纪,才考县试?”
  这问题祁听鸿背得甚熟,张口便答:“大器晚成而已。”县太爷又问了些无关紧要事情,祁听鸿一一答了,放松下来。末了,县太爷道:“祁友声,你作文章老成持重,文藻也清新恳切,你知不知道为何只取了最后一名?”
  祁听鸿恭敬道:“不知道。”县太爷道:“你第三天的文章,离题万里。简直一个字都不搭边。这是为什么?”
  祁听鸿汗毛直竖,想:“第三天的文章,第三天写的什么题目?”他搜索枯肠,好像记得几个片段。至于讲的内容,着实记不得了。县太爷好意提醒他道:“题目是,大学之道。”祁听鸿重复道:“啊!大学之道。”县太爷道:“你写的是什么?”
  祁听鸿还在默想:“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县太爷突然问他,他惊道:“我……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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