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28)
楼漠嗔道:“丑死了,别来靠我。”胡竹道:“谢尚书,长得是不怎么俊。”
祁听鸿看得啧啧称奇。这时薄双约的裁缝铺,送来一件官员常服、一件白纱中单。胡竹换上衣服,除却眉毛、胡子,已经活脱脱是谢尚书本人。
薄双瞥见楼底下,刚好有个花甲老头,须发半黑半白,挑担在卖果子,道:“有了!”兴冲冲下楼去,对那老头道:“大伯,卖不卖头发?”
那老头吓了一跳,道:“干嘛卖头发?不卖不卖!”薄双道:“老人家,我瞧你头发特别像我爷爷,看背影,简直一模一样。”
老头不作声。薄双道:“我爷爷过世许久啦!生前也是挑担卖果子的,把我拉扯大。”
那老头仍旧不响。薄双道:“老人家,十两银,卖不卖?背后这栋楼,全部是我开的。往后你在这里摆摊,想卖什么卖什么。”
那老头终于点头。薄双欢欢喜喜,拿了剪刀,剪了一把半黑半白的头发。胡竹把这头发修短了,贴眉毛、贴胡子。最后将两个纸团塞进鼻孔,说话瓮声瓮气,和谢尚书别无二致。
胡竹拿了剩下的东西,把祁听鸿化成谢宅小厮、楼漠化成贴身丫鬟、三就黎化作县学教谕。再点了四个洞庭寨小兵,三个扮护卫,一个扮马夫,大家赶往怀柔县学。
等进了怀柔县城,天已经快黑。祁听鸿与三就黎,翻墙跳进县学,找见谢誉的号房。三就黎敲开门,道:“谢誉在不在这?”
应门的书童让开身子,谢誉哼道:“瞎了么,不认得我?”
三就黎演得来劲,道:“谢少爷,尚书差人来找你呢。”祁听鸿忙从后面走出来,躬身道:“谢少爷,老爷等在门口。”
谢誉不情愿道:“找我干什么。”祁听鸿不答,只道:“谢少爷,老爷催你快去。”
既然是见父亲,面子终须做足。谢誉慢吞吞,换了干净襕衫穿上,道:“走吧。”他当祁听鸿是父亲贴身小厮,不敢过分颐指气使。祁听鸿领他走出院门,外面停了一架马车。胡竹扮成谢尚书,一面“呼哧呼哧”喘气,一面从车上跳下来。谢誉叫道:“父亲!这么晚了,赶来作甚?”
楼漠扮的丫鬟,掏出手巾给胡竹擦汗。胡竹瞪圆眼睛,一句话不说,上来先给谢誉一巴掌。谢誉叫他打得懵了,委屈道:“爹!”
祁听鸿暗想:“欺软怕硬的东西。”胡竹反手又抽了一耳光,揪着他耳朵道:“你懂不懂得,你在学里招惹谁了?”
谢誉道:“没招惹谁。”祁听鸿走上去,在他膝弯踹了一脚,说:“在老爷面前,还敢撒谎。”谢誉“扑通”跪在地上,仍旧说:“爹,我真没招惹谁。”
祁听鸿见他皱着眉头,真是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知道他的的确确,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犯错,更加厌恶。胡竹道:“你勾结土匪,去为难谁了?”
谢誉道:“句羊么?他爹是什么官?他从没提过。”又说:“不可能罢。他号房里什么都没有,是穷秀才一个。我问过的。”
句羊说过,不要把他义父做官的事情外传。祁听鸿轻轻摇了摇头,胡竹会意,道:“不对,再想。”
谢誉叫道:“祁友声么!他自个儿说过,他祖宗十八代,凑不出一顶帽子。”
胡竹吸吸鼻子,走上去,捏着谢誉耳朵死拧。谢誉敢怒不敢言,“嗷嗷”地痛叫。拧得够了,胡竹道:“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谢誉痛得流眼泪,争辩道:“他就是这样讲。”胡竹说道:“在县学读书,读得傻了,是不是?”
谢誉不敢说是,亦不敢说不是,道:“爹,我恨透这个祁友声。”胡竹道:“你恨透他,我如今恨透你!差点把我害死了。”
胡竹到底是个乡野中人,搞不清朝堂争斗,也弄不清楚各种官阶,职衔,因此绝口不提祁友声来历。这反倒叫谢誉心生敬畏,想:“父亲是二品官,却不敢提他名字么?”越想越是心虚,道:“真要是这样,儿子去给他赔礼就是。”
胡竹道:“赔礼能解决么?”谢誉默然。胡竹教训道:“往后再找同窗麻烦,首先掂量掂量。否则这书不要念了。”
谢誉在县学里飞扬跋扈,过惯滋润日子,怎么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此时流泪道:“爹,也就他一个,城府比较深。其他人,没干系的罢。”祁听鸿心想:“真是闻所未闻。”胡竹也动怒道:“混蛋!”
楼漠赶紧掐人中,按心口,给胡竹顺气,道:“愣着做什么,小少爷要把老爷气坏了。”那数个假扮的护卫齐声应是,团团围上来,对谢誉动“家法”。谢誉连声告饶道:“爹,我再不敢了。”护卫松开手,谢誉已经哭得鼻涕眼泪,糊住满脸。祁听鸿一面嫌恶他,心里又生出一种难过,想:“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朝廷里的大官,难道就是这副品性?”转念又想:“但又有句兄那样的人。”
第20章 饲鹰技艺
时不时地,朱棣会来片雪卫府衙。以前在金陵,府衙离得远,十天半月一次。如今迁都北平,府衙近了,隔三差五来一次。来的时候,身边总带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上捧金盘,用来盛鹿肉。
其他人喂猎鹰,都是把肉切碎,像上菜一样,一整盘端给鹰吃。只有朱棣喂它的时候,一手拿着匕首,割指头大的一块肉,拈在手上,递到猎鹰嘴边。猎鹰熟悉朱棣的气味,不会咬他。
喂到一半,朱棣说:“句大人,你试试。”
最近句羊待在怀柔县,府衙里边处理公务的,换成指挥同知苗春。朱棣想起来,改口道:“苗春,你试试。”
苗春接过银匕首,同样割下指头大小的一条鹿肉,喂给猎鹰。猎鹰打开翅膀,冷铁一样的鸟喙大张,浑身白毛蓬了起来。苗春有点发怵。朱棣道:“喂呀。”
苗春捏着鹿肉,慢慢靠近这只猎鹰。猎鹰猛扑上来,咬中苗春虎口,登时啄出两个洞,鲜血直流。
朱棣左手鹿血未干,嗬嗬大笑,右手挠了挠猎鹰下巴,责怪道:“许多年了,脾气还很大。”动作却很怜惜。苗春奉还匕首,道:“属下无能。”
这猎鹰只听永乐皇帝的话,片雪卫众人心知肚明。苗春这么讲,等同于奉承一下。
朱棣笑道:“不怪你。”但要是逗句羊玩,叫他喂这只鹰,句羊从来不做讨欢心的把戏,每每捏开鹰喙,把肉往里塞。
窗外响起“扑棱棱”翅膀声音。苗春推开窗户,外面飞入一只信鸽。朱棣随口问:“是谁?”
苗春捏开蜡丸,道:“是句指挥使的信。”朱棣来了兴致,道:“句羊不常寄信回来吧。”
苗春道:“算上这回,寄过三回。”朱棣笑道:“哦?”
苗春道:“第一回 ,叫我们赶做秀才衣服送去。”朱棣大笑道:“还有这事。”苗春又道:“第二回是印泥的事。”
朱棣“哦”了一声,道:“这回讲什么?”
苗春看一眼小太监,朱棣把他挥退了,又道:“讲吧。”
苗春方展开密信,看了半天道:“跟建文没有关系。”朱棣更好奇,问:“那是甚么事?”
苗春道:“讲了县学一个生员,总是欺负同窗。”
朱棣笑道:“句羊还管这个?”
苗春往下看,道:“这生员横行霸道,勾结水匪,拦着句指挥使打了一顿。”
朱棣笑得拍桌子,说道:“句羊打不过?不还手?”苗春道:“指挥使讲,在县学用武功,容易暴露,不太好。”朱棣道:“那怎么办?”
苗春道:“指挥使没写。”朱棣道:“真是稀奇。句羊找朕主持公道来了。”
苗春赶紧谢罪,道:“属下觉得,指挥使没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