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27)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马嘶声音。众人往外看去,楼漠、胡竹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马上跳下来。薄双招呼店里小厮牵马喂马。楼漠声音中气.欲.言.又.止.十足,远在院里也听得见,讲:“我看见屋里有个稀客。”
这两个人进了门,薄双道:“楼姐姐眼睛尖,耳朵也灵。我们正谈到你呢。”说不得把谢誉的事情又讲了一遍。听到半截,楼漠已经义愤填膺。最后讲到谢誉带了几个土匪,把祁听鸿打了一顿,楼漠却哈哈大笑,道:“祁神剑,一点手都不还?”
祁听鸿苦道:“要是还手,别人看出来我会武功,不就坏事了么。”
楼漠好笑道:“也是这样。”众人于是七嘴八舌,商议计策。金贵道:“趁他睡熟了,进去抹他脖子。”三就黎道:“那不行。县学里出血案,多吓人。把他毒死不错。”
祁听鸿无奈道:“要是闹出人命,尚书不可能坐视不管。届时可就麻烦了。吓他一吓,教他不敢作妖就好。”
金贵反问道:“你待如何吓他?”
胡竹听了半天,插话道:“我有个办法。”
胡竹此人沉默寡言,平时只做楼漠的跟班,商量事情时往往一句话不讲。他发话了,大家都很惊奇,问道:“什么办法?”
胡竹挠挠头,楼漠接过话茬讲:“他有个能耐,会化妆。”这话说出来,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薄双笑道:“给楼姐姐画眉毛?”这两人不答。薄双道:“好啦,怪我多嘴。是什么主意?”
胡竹道:“这谢少爷目中无人,寻常方法教训他,他只会想加倍报复回来。只有一个人发话,他大概是听的。”
众人齐声问:“是谁?”胡竹道:“自然是谢尚书了。我们扮成他爹吓他,一定有用。就是我不晓得谢尚书长成什么样子。不如趁今天大家都在,去他家一探则个。我轻功不好,有劳金兄弟。”金贵满口应下。
谢尚书宅子建在内城,与醉春意楼相隔不远。武林盟一行人赶到府外,趴在墙头一看,数百间屋舍鳞次栉比,一眼望去,险些望不到头。路上走的、庭院里歇凉的,无论丫鬟小姐,身上都穿绸或者缎。望进伙房,光白案糖饼师傅就有四人,分做汴梁、临安、江南和京城四地特色糕点。真可谓是富贵无边!
现在还是下午,天光明亮,潜进府中比夜里难上许多。武林盟一行人商定好,众人中轻功最好的乃是金贵、祁听鸿。而其中祁听鸿以快取胜,金贵则以灵巧称道。是以让金贵背着胡竹,祁听鸿跟进去帮忙,其余人等留在府外接应。
胡竹身形又瘦又高,金贵却是个侏儒。两人叠在一起,胡竹使劲蜷着腿,才不至于两脚拖在地上。楼漠忧道:“当真背得动么?”
金贵挺胸道:“贼爷爷以前偷的掐丝珐琅大花瓶,一套九个,每一个都有他这么高。贼爷爷背得好端端的。”
三就黎道:“金老弟,你猜楼寨主,担心你呢,担心谁呢?”金贵愤道:“一定不摔了你男人。”
讲毕闲话,谢府的护院家丁刚巧换班。金贵瞅准时机,道:“走!”使出壁虎游墙功,爬进院内。祁听鸿脚尖一点,从墙头跳下,同样无声无息。金贵却笑道:“神剑,以后翻墙过瓦,千万记得,能不跳就不跳。”.欲.言.又.止.
祁听鸿奇道:“为甚么?跳下墙头,不比爬过去来得快么?”
金贵道:“有些人家守宝贝,专门雇一个顺风耳。这个人别的不做,一整天就趴在地上,贴着地面听。你跳下来,似乎没有声音,其实震动不一样,一听便听出来了。”
祁听鸿讶道:“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两人放轻脚步,一路沿墙根走,避开诸多小厮丫鬟,潜到主屋。从窗户看进去,谢尚书坐在一张椅上打鼾。这张太师椅,椅脚挡板和椅背之间有个联动机关,朝后一躺,挡板升起而椅背下降,变成一张榻。谢尚书每天早朝归来,吃完午饭犯困,就在这张椅上,晒太阳小憩。金贵艳羡道:“真是把好椅子。”又对胡竹道:“看好没有?”
胡竹小声道:“对不住啊,他躺着,实在是看不清。能不能进屋,到梁上去?”又说:“麻烦金兄弟。”
屋里还站有两个丫鬟服侍,要进屋去看,比趴在窗边偷窥难上数倍。金贵却道:“有甚么麻烦的。”手指在窗棂巧劲一弹,窗闩应声而开。那两个丫鬟背对窗户,没有发现不对。金贵道:“胡竹兄,扶稳了。”毫不迟疑,推窗钻进去。
祁听鸿在外边看得心惊胆战,想:“这就是所谓‘艺高人胆大’罢?”
金贵背着胡竹,往墙上爬,眼睛却不看墙壁,也不看丫鬟,而是盯着地面看。祁听鸿起初不解,想了一会,豁然开朗:日光从窗外照进来,两个人的影子拉作一条,长长短短,动个不停。人眼对动的事物,比对静物敏感得多。倘若影子的头顶落到丫鬟视线之内,立刻就要被发觉。
爬到一半,右边的丫鬟站累了,活动脖子,微微地偏头。眼看就要看到地上影子。金贵不慌不忙,抬手一按,把胡竹脑袋按在肩上。那影子霎时短一截,没叫丫鬟看见。两人上到房梁,金贵朝底下招招手,叫祁听鸿上来。祁听鸿依他的办法,盯着自己影子,同样爬到梁上。
这个地方正对谢尚书面孔。只见他长一张国字方脸,皮肤黑黄,长胡须、粗眉毛,各杂银丝。静静看了一刻,金贵又问:“看好没有?他长这模样,真能化出来么?”
胡竹道:“能的。”又歉然道:“我在等他睡醒,看看他说话神情。”
祁听鸿想了想,道:“我有办法。”走到离窗近一边,在怀里摸出来县学进出的木牌,系到腰带上。他将腰带垂下,木牌阴影,从谢尚书眼皮上晃过去,晃回来。来回几次,谢尚书呼吸转浅,喉中“哼哼”两声,当真醒来了。
祁听鸿收回腰带,溜回金贵、胡竹身边,道:“如何?”
胡竹笑道:“厉害。”金贵说:“往后贼爷爷,收几个徒子徒孙。这一招就是看家本领了。”
别的人熟睡转醒,多少要眯眼睛,犯一会困。那谢尚书则不然。一睁眼,眼睛就瞪得圆溜溜的,如两个牛铃,粗声道:“茶,茶来!”两个丫鬟忙服侍他喝水。不一会,又有一个贴身小厮进来,替他揩脸更衣。谢尚书鼻子不通气,讲话瓮声瓮气,一直吸鼻水。金贵道:“这也能扮出来?”
胡竹应道:“简单。”看了一会,又道:“走罢。”
出得谢宅,日头偏西,武林盟众人全都等在墙下,围上来问:“怎么样?”三就黎笑道:“金老哥,掐丝珐琅大花瓶,没摔破罢。”
胡竹跳下来,笑道:“扮尚书不难,就是得烦大家找几样东西。一是荷叶,二是松烟的墨水。若能找来官袍,就再好不过了。”薄双拍手道:“好办!”
十月末,荷叶该枯的枯,该烂的烂,本来是个难找的物什。但醉春意楼偏巧有道菜叫“荷香荔枝鸡”,因此长年备着鲜荷叶,存在地窖冰库。薄双翻出来一斤,道:“这些够不够?”
胡竹道:“完全够了。”着人煮上一大锅水,以煎中药之法,三碗煮成一碗,煎出荷叶黄色。再一点点调进松烟墨,变成黑黄色。胡竹拿一根笔,蘸了药水,叫道:“楼寨主。”
楼漠笑道:“你别拿那东西往我脸上画。”胡竹一笑,在自己脸颊抹了一点,说:“有没有颜色?”
楼漠道:“嫌浅了。”胡竹拿手扇风,脸上水干了,上第二层,再问:“现在有没有颜色?”
楼漠道:“有啦,像个痨病鬼。”胡竹便照法涂两层,整张脸变得既黑且黄,真和谢尚书脸色一样。又拿黄泥调了颜色,和以浆糊,捏出来两个方角,贴在下颌,变作一张国字脸,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