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觊觎朕已久(114)
他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燕云潇脸上的柔软消失不见,冷冷地说:“朕从不说第二遍。”
太监无声地行礼退下了。
燕云潇望着窗外的月色,半晌后唤来刑部尚书,吩咐道:“发配出京,无朕令,永世不得回京。”
他没有说是谁,可刑部尚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年轻帝王大权在握,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无言,尚书不敢再问,恭敬地领命退下。
翌日,林鸿被发配出京,临走前托刑部带给皇帝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檀木盒。
燕云潇不用去看,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个小小的红色肚兜,两根红色头绳,一个卍字形护身符,是母妃最后的遗物。
他缓缓地伸手捧住檀木盒,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他的过去,他的来路。他不要忘记过去的痛和累,他要背负着那些不堪的记忆前行。
那些,才是真正的他。
他看了一眼装满各样式肚兜的木柜,里面的肚兜也是一针一线缝制的,绣工古拙但用心。
燕云潇摇了摇头:“烧掉。”
下人领命,将木柜里的肚兜全部清理走,柜子露出紫檀木内壁。
林鸿被发配出京,皇帝却并未下令剥夺他的相职,也没有具体将他逐至何处。林鸿先是去了一趟江南沿海,指导水军筹建,两个月后,燕朝有了第一支能远航的水军。
而后,林鸿又去了湿热的南方。正值热病流感横行,他指导官府有条不紊地应对,又翻出了一个古法药方,很快就遏制了热病的传播。
这时,他离京已三个月。
当夜,皇帝大婚,举国欢庆。皇后是户部陆尚书家的千金,年方十八,知书达理,总是带着温柔笑意,深得百官和宫人们的喜爱。
喜酒和第一次蛊毒发作同时到来,林鸿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次日方醒。他平静地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心想着,蛊毒也不过尔尔。当一个人承受剜心之痛时,区区蛊毒,太微不足道了。
很快,蓝卫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帝。
“母子蛊分离超过三个月,子蛊会发作蛊毒。往后每一次发作,都会损伤命数。”蓝卫道。
燕云潇正在暖阁批阅奏本,微抬了一下头,问道:“多久会发作一次?”
蓝卫道:“这个不一定。有人发作得频繁,有人发作得少,通常来看,情绪起伏大时容易发作。”
燕云潇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蓝卫无声地隐入黑暗。
还有一些奏本没处理,燕云潇搁下笔,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眉心。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皇上,该歇息了。”
陆皇后款款地走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皇帝身后,替他按揉着额角,关切地道:“皇上这般操劳,夜里又该犯头痛之症了,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她看皇帝的目光中,满是爱恋和甜蜜。多年前的一次初见,她便对年轻俊美的少年君王芳心暗许,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长伴他身侧,她满心幸福。
燕云潇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朕还有些奏本要处理,你先歇下吧。”
陆皇后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饺,柔声劝道:“那皇上吃点东西吧,妾伺候皇上吃完便走。”
她没有再劝,皇帝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更改。
汤饺做得很精致,一共八颗,不多不少,恰好能填填肚子,又不至于积食影响休息。
燕云潇慢慢地吃完,陆皇后将食盒收好,又替他斟上茶水,盈盈地告退了。
没过多久,陆皇后有孕了。
即使在怀孕期间,她也将后宫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为了帮皇帝平衡前朝势力,她选了几位适龄的官员女子,让皇帝纳了妃。
几个月前,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何迟迟不娶。而现在,一后四妃皆已位满,皇后又身怀六甲,官员皆是欣喜。
足月后,皇后生下一个男孩。大燕朝有了嫡长皇子,百官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宫里大摆宴席。
又是一次举国同庆,燕朝上上下下的各地官员都分到了一杯薄酒,连在西北协助驻军剿匪的林鸿也不例外。当夜又是一次蛊毒发作,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昏迷了整整两天。
春去秋来,又有两位妃子怀孕,分别诞下一子一女。
这日燕云潇正在御花园小酌赏花,蓝卫过来附耳道:“现在蛊毒几乎每日发作,这样下去,恐命不久矣。”
燕云潇把玩着白玉酒杯,神情莫测地说:“他还能活多久?”
蓝卫道:“这样发作下去,最多只能活几年。若是调养得宜不再发作,或可延长至十数年。”
燕云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冷冷地勾起唇角:“让他回来吧。他毁了朕,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去死?”
对面的陆皇后不知道皇帝说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毁了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看见了皇帝的表情——愤恨、冰冷又快意,可又夹杂着几分复杂。
她从未见过皇帝这样的神情,心里莫名不安起来。直觉告诉她,无论“他”是谁,皇帝对他的感情,都不会是简单的恨。
如此的恨,先前必定有同等强烈的爱。
爱的反面从不是恨,而是漠然。
可皇帝仍然在恨。
陆皇后垂下眼,不敢再多想。这不是她能想的。
几日后,林鸿返京了。
他一去两三年,在各地官府周转,倒是比先前更了解政务,如今处理起政务来,更是得心应手。
皇帝的三个孩子中,大皇子已经会说话走路,二皇子和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但眉眼之间依稀和皇帝有几分相像。
皇帝让林鸿当大皇子的太傅,林鸿当然遵从。
自林鸿回来后,两人像是完全忘却了往事一般,只执君臣之礼,偶尔的单独召见,谈的也是公务。
林鸿知道,皇帝是真的放下了,可他自己却是假装的。他仍时时忍受着剜心之痛——在触到皇帝平淡的目光时,在看见帝后伉俪情深时,在教大皇子功课时。
时时刻刻,无一刻不痛。
他把这些酿成苦酒,孤苦地往心里吞。
他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他知道只需一眼,眼神就会泄露他的深情和痛苦——若皇帝知道他仍深爱,少不得又将他发配出去。
他受不起再一次的离别了。他宁愿这样守在他的身边,看他幸福,看他美满。
又是一年花落花开。
玲玲被领养之前,燕云潇还是见了她一面。小女孩送了他一盏手编的灯,竹制的,荷花形状,中间有个小小的凹槽,正好可以放夜明珠。
小女孩十二岁了,笑起来像春天的花,她对燕云潇说:美人哥哥,你一定要幸福,玲玲会永远为你祈福。
燕云潇恍惚了一瞬,他想起那五年的每个月里,高高矮矮的小孩子们会围着他,背刚念的文章,讲学堂的趣事。他会和他们一起笑。
当晚,他将夜明珠放在竹灯凹槽处,荷花亮了起来。
他将灯放在床头,小巧精致的一盏,散发着昏黄的光。他和着雨声入睡。
燕云潇不是重欲之人,有了三个孩子后,他便很少往后宫去了。偶尔召皇后来寝宫,也是谈些禅和趣事。
燕朝男风盛行,官宦家里蓄妓养倌是常事,携妓携倌出游是风流韵事。陆皇后见皇帝很少碰后妃,心里着急,便张罗着给皇帝纳了几位男妾。
皇帝一开始不愿,帝后彻夜长谈一次后,皇帝答应了。
谁也不知道帝后谈了些什么。
可陆皇后清楚——女人的心思很细,她很早就察觉到了皇帝的隐疾。那夜她说:“只要皇上永不废后,永远把臣妾当做可深谈的密友,臣妾便不在意。”
一日暮春赏花,百官喝得微醺,正三五成群地喝酒聊天。燕云潇坐在一丛鸢尾中,正偏头和一位男妾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微醺的薄红。
林鸿走了上去,单膝跪地说道:“臣有要事禀告,可否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燕云潇正想醒醒酒,便点头起身,中途晃了一下,林鸿在他手肘处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