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27)
血水结成的冰凌冻住了手腕上的佛珠与红豆,容策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他要活着。
也有人在等着他,宋予衡千方百计护他周全,老师兢兢业业倾囊相授,还有为他挡箭的士兵,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万脊崖,让他们的希冀落空。
容策呼吸越来越困难,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踏着盾牌望着人间炼狱般的峡谷,那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欲望,强烈的求生欲与十几年死死压制的嫉恨瞬间侵蚀了他清明如常的理智……他最终带着累累将士的尸体荣归故土。
容策拿着剪刀剪了烛花复把纱制灯罩放回原处:“你护了我这么多年,我若一死了之岂不是成了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徒,我长大了,以后该换我护着你了。
我并不想要权势,也不想要那个位子,但如果只有这条路才可护义父安然无虞,我愿意走下去。”
宋予衡一怔,他为他谋算这么久却从来没想过这些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他以前从未想过全身而退,他每一天都做好了安然赴死的准备,可是容策回来了,他忽然就害怕死了,究其因果不得而知。
昏昏沉沉间宋予衡就睡着了,没有做噩梦,睡得异常安稳。
次日天还未亮,湘君哈欠连天在外敲门叫宋予衡起床上朝:“督公督公,你起来了吗?督公,你在吗?你在吗?督公?”
容策警醒,靠着雕花床壁立时醒了,他右手按着宋予衡的右臂,左手被他拽着,稍有动作宋予衡便会皱眉不安,于是容策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整整一夜:“予衡,上朝了。”
宋予衡睡得香了就会有很大的起床气,他这么多年睡安稳觉的次数寥寥可数,以至于这个毛病一直没有被人察觉,他拽着容策的手捂住耳朵:“不去!”
湘君耳朵尖,听到声响继续拍门:“督公,你是醒了吗?你给我开门呀,督公。”
容策托着他的脊背温柔地把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宋予衡乍一感觉到冷意手脚并用往容策怀里扑,手还往他衣襟里探,容策火力旺,即便是寒冬腊月身体穿单衣也像个小火炉。
容策坐了一宿,腿脚木麻,又顾及宋予衡烫伤的手,一时便没有制止住他的所作所为,恰好此时房门吱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湘君提着灯笼叽叽喳喳道:“谢谢你,雁公子,往常督公这个时辰早起了,别是……”
湘君转过屏风立时噤了声,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她看到了什么?!督公与殿下衣衫不整地在床榻上翻云覆雨!这都天亮了!不对!天还没有亮,不过这都一晚上了,督公的身子骨能受的住吗?她是走呢还是走呢?
雁回抵唇干咳,容策垂头轻轻推了推宋予衡:“予衡,上朝了。”
宋予衡烦躁的皱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雁回无语,宋予衡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瞧这给惯得,他上前扯住宋予衡的后领冲着他的耳朵嚷道:“宋予衡!”
宋予衡睁开眼睛也冲雁回嚷:“说了不去!”
湘君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捂着发红的脸转了转乌黑的眼珠,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啧啧,当真是美色误国。
雁回见他醒了,分毫不让:“你爱去不去,冲我嚷什么!”
容策理了理凌乱的衣衫,解释:“予衡昨晚疼得睡不着觉,我帮他换了一次药,这才刚睡着没多大会。”
别人不清楚宋予衡的毛病,雁回还不知道,在江南贡院读书时,雁回与宋予衡住在一个屋,每天就差敲锣打鼓叫他起床了,叫醒了还要进行一次殊死搏斗,他自认为那三年没因叫他起床而死在宋予衡手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九歌捧着朝服前来寻人,容策换好衣服草草吃了早膳,骑着踏雪去了骁骑营。
雁回盘膝坐在床榻上,从被窝里翻出个暖乎乎的手炉抱着问:“宋督公,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为老不尊,你还记得小殿下是什么身份吗?”
宋予衡揉了揉额头,右手上的纱布果然换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这只是个意外。”
“反正我感觉你对小殿下的感情很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对小殿下……”
“我是禽兽吗!你不要拿你写话本子的龌龊念头来揣度我。”宋予衡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雁回身上招呼。
雁回左右躲避:“瞧瞧,还恼羞成怒了。”
“雁青蔺!”
“如果不是因为你执念过甚,小殿下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你把他看得太重了。”雁回郑重其事道,“人都有私欲,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一点也不怪罪小殿下吗?如果没有他,你会是风清朗月的宋衡,而不是阴诡不堪的宋予衡,他是你活下去的信念,也是你仇恨的寄托,阿予,你对他的独占欲,比你想象的要重。”
宋予衡没有否认:“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以前的选择,只是……只是心有不甘。”
雁回不放心道:“小殿下年已弱冠,你有没有帮他寻一门亲事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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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这件事宋予衡在扬州的时候就思虑过,甚至让齐湘整理了京都待嫁名门闺秀的册子精挑细选,宋督公眼高于天,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到一个合心意的,他总有办法挑出些令齐湘瞠目结舌的理由,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如今旧事重提,宋予衡思及容策不宜妄动七情六欲,心安理得的在心里把这个提议否决了:“再说吧。”
雁回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一言难尽的望着他。
骁骑营的校场在京郊西北角,办事处在北府衙,负责京畿巡防,指挥同知褚敛郢是吏部尚书褚成钟的嫡子,斗鸡走马,纨绔跋扈,半点不把另一位与他平起平坐的指挥同知萧桥霜放在眼里,卫镇府掀帘引着容策步入正厅,萧桥霜迎着笑脸热络的给他介绍骁骑营的情况,褚敛郢仅做了个面子工夫懒得再应付,自去打牌喝酒。
容策在南疆的赫赫威名落在盘根错节的京都也只是虚名而已,除了皇长孙的身份,他与别人没什么不同,而京都最不缺的就是皇子皇孙。
朱雀司做大唯五军营能与之抗衡一二,骁骑营在夹缝中就显得格外不打眼,连京畿巡防的差事都被分去了一半,骁骑营式微之后选拔门槛也降低了,成了官宦世家把不成器的子孙塞进来充门面的地方。
萧桥霜对谁都是一张笑脸,一圈转下来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孟吏目把帐薄呈给容策。
十一月的月俸已经拖了大半个月没有发,骁骑营隔三差五去户部讨要都被户部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要的狠了便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哭穷,好在这里都是些不差钱的主,褚敛郢自掏腰包先给末等官吏发了俸禄,混一日算一日。
院外隐约传来吵嚷的声音,萧桥霜告了声罪跑出去一看褚敛郢与五军营的指挥佥事窦帧吵了起来。
褚敛郢道:“好事都让你们五军营占尽了,让骁骑营去驱逐流民往朱雀司刀口上撞,亏你们想的出来,去你娘的,少爷我可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
窦帧冷哧:“除了喝酒掷骰子,你们还能干什么?被区区几个刺客打得哭爹喊娘也不嫌臊的慌。”
窦帧敲了敲他腰间的佩剑:“假模假式,你会用吗?行了,五军营事务繁忙,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差事我是交代下去了,出了岔子就是你们骁骑营的罪责。”
褚敛郢唰的一声把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萧桥霜夹在两个人中间调停:“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伤了和气。”
“滚!”褚敛郢看到萧桥霜八面逢迎的样子就来气,一掌推开他就和窦帧在院子里打了起来,窦帧是实打实的练家子,褚敛郢哪里是他的对手,三招下去被窦帧摔到了廊下柱子上。
褚敛郢抹了抹嘴角的血丝骂骂咧咧:“狗东西。”
窦帧出身官宦贵族,身居高位久了,脾气也大,正想再给褚敛郢一点教训,掌风还未落下去,膝盖一痛,手腕咔嚓一声被掰脱臼了,他跌跪在地上,顺着乌靴往上,入目一角石青色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