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10)
“头疾犯了。”
宋予衡忧虑道:“你去安排一下,五日后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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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湘君忽然出现在齐湘背后,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她倒挂在亭外的海棠疏窗上丢给宋予衡一张花笺:“张其丘派人送来的。”
素锦缎面绣着一朵水墨白梅,展开花笺里面用清瘦有力的瘦金体写道:
今夕新霁,山色如洗,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力夺之场,犹置山水野趣之色,远招近揖,务结二三知己,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题佳句,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美谈。友虽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间,兼慕退之雅调。风亭月榭,雨荷溪竹,可醉飞吟盏。若蒙踏雪而来,敢请扫花以矣。
齐湘严重怀疑湘君又想给他下毒,抱着插满蔷薇的粉瓷青花瓶落荒而逃,雁回自宋予衡手中抽过花笺看了看:“张家这位小公子在扬州十分有名,书读得一般般,整日斗鸡走狗,誓要写出一本比《步虚声》还广为流传的话本子。”
“那你岂不是后继有人了。”宋予衡捡拾着棋盘上的棋子,“然思天天闷在屋里抄写佛经,清心寡欲的没半点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气性,正好让张其丘多带他逛逛秦楼楚馆,体会体会什么是鱼水之欢,没准就能得了意趣。”
雁回怅然:“洁身自好有何不好?”
宋予衡眸光微沉,雁回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要我说你若忧虑小殿下有不为人知的隐疾,亲自去试探试探不就清楚了,调'教人的本事天下谁人比得上你?”
宋予衡不赞同:“我是他义父。”
“正因为你与他担着父子情分才好去教导。”
日暮西斜,府衙传来消息,丁中正、赵廷石被下狱,本次乡试作废,九月初十再开恩科,文士学子在江南贡院齐齐下跪,山呼万岁,长陵王容策贤德清正的名声自此传开。
容策回府在蔷薇架下碰到端着蟹黄狮子头的湘君,他把雕花托盘从湘君手中接了过来:“我来吧,这盘子分量不轻,怎么用来盛菜了?”
湘君甩甩胳膊:“摆的赏心悦目些督公可能比较给面子多吃两口。”
盘子厚重,雨过天晴的釉,边缘有半圈次第而开的兰花,湘君蹦蹦跳跳拂开眼前的花枝:“督公喜欢吃扬州的蟹黄狮子头,蟹鲜肉嫩,爽口软糯,是很有名的淮扬菜,做法也很有讲究。
先把五花肉切成豌豆大小的丁,用刀斩一遍。南荠去皮拍碎。菜心洗净,蟹黄备好。肉末放调味品,蛋清搅上劲,加少许淀粉、姜末、南荠拌匀,蟹黄调味拌匀。
然后砂锅上火,放入排骨、葱段、姜,加水煮开,打去浮沫。将备好的肉做成四个狮子头,在其上镶上蟹黄,下锅,打去浮沫,在小火上烧煨一个时辰,取出排骨。
待肉松软适味后放入菜心,煨熟后原砂锅上桌即成。”
她边说边咽口水,容策轻笑:“菜谱这般清楚详尽,你是会做吗?”
“不会啊。”湘君说得理所当然,“以前我发现督公貌似喜欢吃这道菜,专门去沅江楼点正宗的蟹黄狮子头尝了尝,一吃既爱。
督公挑剔是挑剔了些,入眼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菜肴也不例外。我把菜谱先记下来,回京后让府里的厨子试着做做,我做得蟹黄狮子头估计只有我家相公敢吃。”
湘君擅毒,山鬼擅医,一个整天琢磨着怎么下毒,一个整天研究该如何解毒,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成亲两年有余,但相聚的日子寥寥可数,容策歉疚道:“因我之故让你与山鬼分隔两地,是我对不住你们。”
“殿下你脾气可真好,换成督公直接棒打鸳鸯才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是吗?”
“当然……”湘君故弄玄虚,“当然……不是啊。”
迈过海棠门来到其颂堂,宋予衡瞥到容策手中的托盘不悦的皱眉,此时此刻湘君真想拍自己一巴掌,早上督公还为殿下私下厨房的事情大动肝火,她这眼巴巴的又送上去一条罪状。
容策摆好蟹粉狮子头,婢女端了温水给他净手,齐湘殷勤上前摆碗筷:“殿下,吊了两个时辰的佛跳墙,你快尝尝。”
圆桌中央摆着热气腾腾的佛跳墙,里面有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鱼肚、花胶、瑶柱、鸽子、排骨、火腿、猪肚、羊肘、蹄尖……汤浓味美,容策夹了干贝示意大家动筷,齐湘迫不及待地舀了半碗汤:“嗯……鲜掉舌头了。”
即便湘君颇费心思的把菜肴摆的很好看,宋予衡也没有给她面子多吃几筷。
督公府是仿照闻府修建的,山石花木分毫不差,湘君以为督公回到故园多多少少会高兴,没想到情绪比之在南疆的时候还要差。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最爱吃的淮扬菜也不吃。
容策夹了一筷鱼肉,挑完鱼刺夹到宋予衡面前的小盘中。
然思都把鱼刺挑出来了,不吃岂不是浪费他的心意?宋予衡执筷吃了鱼肉。
容策端起素瓷碗舀了半碗汤,撇去浮油,挑出葱姜,替换了宋予衡手边的白粥。
然思亲手舀的,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孝心,宋予衡喝完了碗里的汤。
齐湘、九歌、湘君、山鬼在旁都看傻了,督公不是不沾荤腥的吗?督公什么时候这般好伺候了?督公用膳难道是看脸的吗?
吃完晚膳,容策问道:“我早上做了好多藕粉桂花糕包在了荷叶里,方便你们拿,好吃吗?”
堂内无一人回话,容策狐疑道:“是没看到吗?荷叶是不太显眼,一会你们去小厨房一人拿一份晚上当宵夜吃。”
宋予衡面色阴沉,众人做鸟兽散,他们可无福消受长陵王殿下做得藕粉桂花糕。
容策转到宋予衡身后揉捏着他的肩膀:“义父可是为我晨起下厨的事生气?”
宋予衡:“容策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新书·礼篇》道,故远庖厨,仁之至也。”
容策温热的手隔着薄薄一层单裳覆在宋予衡肩颈处,略微俯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宋予衡的耳侧:“这是义父手把手教我抄的,你说君子远庖厨本意乃劝诫人不要造杀孽,应当有仁爱之心。伪君子却用此去哄骗不通文墨的女子,为他们的懒惰寻一个高风亮节的借口,实不可取。义父难道都忘了吗?”
宋予衡不曾记得自己手把手教他抄过《孟子》,他倒是记得教他抄过《兰奚赋》,宋予衡语气缓和了下来:“那也不成,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做得,入京后会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谈。”
容策从不会对他说半个不字,含笑应了声好,答应的比谁都快,宋予衡憋了一天的气瞬时就散了,完全忽略了长陵王殿下现下所做的事就是不合情理之事。
闲话过后宋予衡自称要沐浴及时制止容策再帮他洗脚的意愿,容策回到厢房抄写佛经,简简单单一段佛经不仅抄错了语序还出现五处错字,他以手抚额听着偏室隐隐传来的水声心烦意乱,手指拨弄着佛珠随手翻看了手边的一本书。
只见上面写道:“他欺身下去将书生按进了柔软的床铺中,书生细微的喘息还未出口便被随之而来的冰凉薄唇吞入口中,他的舌侵入书生的口腔,舌尖一下下撩拨着他的舌苔,互相摩挲缠绕……”
容策合上装裱精美的线装书才发现杂谈游记不知被谁替换成了风月话本,往下一翻还有绘图本、珍藏本、孤本、龙阳、合欢、十八式……
“还不睡吗?”宋予衡刚刚沐浴完,湿漉漉的头发兀自往下滴着水,水珠沿着光洁的下颌顺着脖颈滑入雪白的衣领中,五官轮廓经过水雾的浸润愈发浓艳昳丽。
容策用佛经盖住风月话本的封面:“义父不也没睡。”
宋予衡摸索到软榻前坐下,容策取了条干燥的帕子盖在他的头上轻柔的擦拭:“湿着头发睡觉,仔细明天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