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59)
他并不回头,身后似长了眼睛,灵活躲过栾秋的剑招后,一把将墙上的枪抄在手里。
栾秋根本不必多问:那柄悬挂在地库墙上十六年之久,一直黯淡无光的铁枪,被那老头一碰,竟隐隐散出光华。
“苦炼门!”栾秋守定唯一的石阶,“杀死师父的,就是你吗?!”
“老朽千江,你一定是栾秋。”老头笑道,“常听你的大名,果然是个好苗子。”
栾秋双目赤红。开启暗室的方法并非简单的挪动机关,需配合一定的内力,巧妙挪动机关之中的数枚铁丸,才可令铁丸落到正确位置,开启暗室。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浩意山庄地下会有一个这么密实的地方,但这方法确确实实,只有执掌浩意山庄的人才知道。
他认定是千江杀死曲天阳,并从曲天阳口中逼问出暗室开启的方法,再不多话,浩海剑如浪如涛,卷向千江!
千江一手持枪,一手抱着个匣子,竟如壁虎般跃上地库顶。他根本无意与栾秋纠缠,飞速窜向离开地库的石阶。
栾秋失声大吼:“苍水!不要和他打!”
说着紧随其上,掠到地面。
栾苍水根本没看清地库窜上来那玩意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额头已经被他狠狠弹了一指,晕头转向跌坐在地。
栾秋见到他落地的扇子:“果然调虎离山,这老头是来夺武器的,他还带走了‘星流’。”
栾苍水从地面爬起时,栾秋已经冲入雨帘,追了过去。
回头看看地上的洞口,他大喊:“这个地库怎么关啊!不是,宝贝都没了,还关不关啊?栾秋!你真当我是看门的?!”
千江长老足力强劲,栾秋年轻力壮,毫不逊色。
两人在密雨中急急追赶,掠过丛林,林中搜寻曲渺渺和苦炼门恶徒的人大多数都没有看清楚什么东西飞奔了过去。
四郎镇就在前头。
李舒赤手空拳与岳莲楼对打,岳莲楼一旦想起这人是旧识,又和自己一样过得苦巴巴,手里的剑实在不好意思对着肉掌刺去,干脆收剑入鞘,与他拳对拳打了数个来回。
“你这身手,若是在我们大瑀,绝对已经是名扬江湖的高手。”岳莲楼目光一扫,“你腰侧有伤,对不对?”
李舒心中暗恨,岳莲楼越是可怜他,他越是恨得厉害。胸口那处旧伤更是痛得他浑身难受,恨不能立刻将眼前人撕成碎片。
“有伤在身还能与我打成平手……英则,你长进了好多。”岳莲楼渐渐看出他目光怨恨,出手更是狠辣,“就是太凶了。人呐,一旦凶恶,就不那么好看。你还是用扇子比较合适。”
“闭嘴!闭嘴!!!”李舒大吼,“明夜堂这样闲,不如到山上帮帮忙,找一找渺渺!何苦在这里与我纠缠!”
“找谁?”岳莲楼没听清楚,冷不防被李舒当面挠了一爪,吓得他仰脸躲开,“可不能伤脸!”
“——英则!!!”
一声长吼破空。
李舒回头,只见一物穿破雨帘,疾飞而来。
他认得这个,他自然认得这个!
李舒在雨中伸手,稳稳抓住了那东西,啪地展开。
“星流”扇柄似木头,实则全都是以精铁打造,分量沉重,然而在李舒手里就像一把轻巧的纸扇。“明王镜”内力注入“星流”,铁扇流动星彩般的夺目光华,在阴沉雨天里令人无法转开视线。
扇子挥动时如有千钧之力,岳莲楼的双手剑难以抵挡,他干脆合并成一把长剑,直刺向李舒。然而扇子挥动时打乱了雨水和气流,水滴像碎石一样袭向岳莲楼脸面,就连长剑去势也被扇子影响,擦过了李舒腰身。
岳莲楼正要缩手,“星流”在瞬间合并,如一根铁棒打向岳莲楼手指。
“好痛!”岳莲楼险而又险躲过这招,手背骨节皮肤被扇子划破,血水立刻被雨水冲淡。
是身体的一部分重新回到了身上。
是崩落的石头重新嵌入山里,是被拔走的树根埋回它生长的土地。
一切如鱼得水。
李舒重新展开“星流”,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千江长老!多谢……”他的道谢只说出半句,便梗在了喉头。
天降的密雨中,站着一个怔怔看他的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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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岳莲楼:拿出瓜子,开始看戏。
第38章 四郎峰(4)
于笙曾问过栾秋:为什么这么在意李舒。
对栾秋,她总有许多好奇的问题:为什么不跟曲青君走?为什么留下来接过烂摊子?为什么要在浩意山庄这个已经没有前途的地方耗尽一生?为什么……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栾秋无法回答,也不想细说的。
“为什么在意李舒?”于笙这样问的时候,也没想过能得到栾秋的答复,“他好烦啊。”
边说边笑,两人在练武场上整理武器,远远看着李舒又在梨树下教渺渺和不烦各种歪门邪说。
浩意山庄进来名气渐盛,和附近帮派的来往也渐多,不少练武的小孩都喜欢到庄子里听李舒说那些天地不靠的怪故事。
李舒很喜欢和小孩们玩耍,他拿着炭笔,在正堂的白墙上乱写乱画,眉飞色舞。
那些脏污的痕迹,总要栾秋和他一起才肯清扫干净。
“……不知道。”栾秋不乐意回答的时候就这样含糊搪塞。
即便是看似自在的江湖,许多人心中也仍有难以跨过的规条。男女之义,天地伦常,他以为于笙要说这些。即便如明夜堂堂主与岳莲楼那样的洒脱性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难免遭到天下人议论,何况是栾秋。
但于笙想聊的却不是这个:“你一直都喜欢跟这种性子的人来往。”
栾秋:“什么?”
于笙:“以前谢长春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李舒这样的性格,浩意山庄的孩子王。你常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栾秋只是反复地擦拭手中的剑。
“……李舒是个怪人。”栾秋开口,“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猜不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他……跟任何人都不同。”
他说着又想,自己的形容是否不够恰当?当他试图用一种别人能听懂的方式去描述李舒,心里总涌出许许多多的话。说得太详细,会泄露心事,说得太粗略,又怕旁人不能懂。
李舒是他的岔路。
跳入沈水中救李舒的时候,栾秋的手一直颤抖。他记得自己上一次如此恐惧,还是十六年前在四郎峰山下等待江湖同道搬下曲天阳尸体。
他怕极了,只要一想到李舒可能从此沉没在江水中,就像有什么巨兽从他心口掏走了一块,留下无法填补的缺口。
他紧紧地、紧紧地揽着李舒,从湍急江水里艰难上浮。李舒浸透了江水,口舌冷冰冰,身体沉甸甸挂在栾秋手上,他不能放下。
和李舒在山里无所事事的那几天,是栾秋对自己的放纵。他开始对日子有了新的小小憧憬:不仅是复仇,不仅是一切都围绕浩意山庄打转。她要走李舒指引的岔路。
他羡慕过李舒的恣意:这个人没有约束、没有规条,说话做事全部随心所欲,他是栾秋求而不得的一种自由——但看着眼前手持“星流”的李舒,栾秋胸口的空洞再一次出现了。风雨从中经过,那豁口越来越大,他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从来没有什么岔路。
他们只是给了彼此一场镜花水月。
当的一声,是岳莲楼趁着李舒发愣,直刺了一剑。李舒下意识用“星流”阻挡。
扇子是他正儿八经跟着义父学内外两功开始就用惯了的东西,他能够灵活自如地用它扰乱气流,改变敌人武器的走向。岳莲楼的剑擦过星流扇面,两人在瞬间以内力相抗,又在瞬间分开,如被大力从中隔断。
是千江长老手持□□,阻止了二人的打斗。
“我是苦炼门千江长老。”千江对岳莲楼颔首,“久仰明夜堂阳狩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