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113)
而栾秋更是在刹那之间明白,曲青君为何执意要教自己神光诀。
神光诀与明王镜同源,而他和李舒根骨近似。李舒能做椿长老的化功肉鼎,他栾秋为什么不行?
“栾秋。”曲天阳走近了一步,仍用栾秋极为熟悉的那种带笑的声音说话,“你还认得我,我很高兴。”
赤红色小蛇从曲天阳袖中爬出,缠在他的手腕上,蛇信吞吐。
眼前之人分明是自己的师父,然而栾秋丝毫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往事与隐约的真相,冰水一样照头淋下,他浑身冰冷。
“你长大了,和师父想象的一模一样。”曲天阳笑道,“可怎么做出了抛弃一切、来找英则这样的蠢事?”
他扫了眼身后同样僵立不动、面色惨白的李舒。
还要再说话时,曲天阳顿住了。
他只听见极快、极锐利的出鞘之声。
栾秋单手持剑,直指曲天阳。软剑绷得笔直,“神光诀”内劲注入,剑身隐隐散出光华,而锐利剑尖就停在曲天阳的左胸,微微刺入衣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主角,各自都有自己的牢笼需要摆脱,嗯嗯。
看到读者想起过曲天阳对李舒说的那些话,是呀,他就是这样解读妻子和妹妹的一切行为的。他以为她们爱他,并且享受这种爱。
第72章 椿长老(3)
曲天阳丝毫不惧。
栾秋对他有杀意,但更有复杂难言的感情。他仍旧温柔注视栾秋:“听英则说,你支撑浩意山庄多年,为师十分感激。”
栾秋只觉心中悚然。
曲天阳果然说到了任蔷和曲青君。
“蔷儿之死,实在出乎我意料。我虽然远离大瑀,但并不代表我打算舍弃她们母子,只是夫妻缘分已尽,无可奈何。”曲天阳叹了一声。
这是埋藏心底许久的话,他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倾听之人。眼前的栾秋和李舒,是再好不过的听众。
他对任蔷有过真情,任蔷对他更是情根深种,宁可忤逆家人,也要与他这样的江湖客携手一生。曲天阳以为一切都隐瞒得很好,但他没有料到,任蔷虽然不习武,但是却有极聪敏的心思。她发现曲天阳每日每夜习练的内功,除了“神光诀”,还有另一种她不知道的内劲。
她去问曲青君,曲青君语焉不详。任蔷立刻知道,这对兄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秘密,不可对她坦白。
彼时曲天阳已经开始组建诛邪盟,要率领大瑀江湖人千里迢迢,去剿灭一个陌生的西域魔教。任蔷非常不安,然而察觉这一切的曲天阳并没有继续撒谎去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告诉任蔷:自己实在早在多年前,已经是金羌苦炼门的一位弟子。
曲天阳非常坦诚:他把自己所有的打算一一告诉任蔷,为什么要组建浩意山庄,为什么要收栾秋为弟子,为什么现在要浩浩荡荡去剿灭苦炼门——他意识到自己在大瑀江湖的身份成为了阻碍,他即便知道如何精进功力,却难以在大瑀施展拳脚。把大瑀江湖人带到苦炼门,苦炼门门主必定高兴:这些各门各派、各有千秋的江湖客,身上藏着无数的精妙武功。苦炼门有太多办法从他们口中挖出秘密。
他全盘托出,等待任蔷的崩溃。
然而出乎他意料,任蔷苍白着一张脸静静听完,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也要把孩子带到苦炼门吗?”
曲天阳并不喜欢曲洱。身为父亲,他自然疼惜孩子;但身为曲天阳,他不觉得这个爱哭的、瘦弱的孩子,有足以襄助自己的能力。
得到曲天阳的否定回答,任蔷大松了一口气。从那一天起,曲天阳的秘密也成为了她的秘密。
“她爱我至深,是不会向你们揭露我身份的。”曲天阳对栾秋说,“蔷儿死得可惜。”
剑尖终于刺破衣物,曲天阳皱了皱眉:尖锐的痛觉从他胸口散开。栾秋竟然真的动手了。
刺入得不深,这一点儿伤口,实在无法对曲天阳造成任何伤害。他捏住软剑,听见栾秋那陌生的愤怒吼声:“不要提师娘!她保守秘密,并不是为了你!”
一股无名火从曲天阳胸口窜出。他一时也分不清是对栾秋的忤逆生气,还是对栾秋将自己与任蔷、浩意山庄完全割裂而生气。他捏住软剑剑身,咔地折断,食中二指夹着纸片一样纤薄的断剑,掠过栾秋颈脖。
这一招极快、极完整,栾秋即便下意识后退躲避,然而曲天阳的手臂仿佛无端伸长,眼看就要重创栾秋。
——闪动寒光的断剑划过了李舒的手心。
李舒以曲天阳也觉得惊奇的速度闪到栾秋面前,抓住了那把致命的武器。
剑刃划破他手心,顿时鲜血淋漓。
他抓住断剑,扑通跪地,喊了声:“义父!”
曲天阳夺回断剑,心头那无名火越烧越烈。他手指忽然一弹,断剑直冲李舒脸面飞去!
星一夕说过的话在这一瞬间,轰然于李舒脑中响起:是的,他对曲天阳而言,已经再没有价值。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是栾秋揽住李舒的腰身,就地一滚,躲开了那截断剑。炎蛇软剑当当脆响,竟被人大力挑走。栾秋虎口震裂,仍紧紧将李舒护在身下。几个黑衣人立在他俩周围,垂头盯着栾秋。
冰冷的剑尖几乎贴着栾秋的背脊,令他生出恍惚痛感。
陈霜与白欢喜就着一壶小酒,谈了半晌的天。
两个都精明绝顶,各有试探,也各有隐瞒。
等酒喝完,白欢喜大致明白明夜堂在大瑀是什么地位,也晓得了陈霜是个什么人。他笑道:“如果正邪无分别,你我一定能当好朋友。”
“改邪归正也不是难事。”陈霜答,“苦炼门就这么好,你们都不愿意走?”
“有什么好的。”白欢喜转动手中酒杯,“商歌那样的人,只适合在金羌这种干燥的地方生活,我不说她。但凡正常人,见过你们大瑀的好山好水,哪里还吃得了苦炼门这样的苦。”
陈霜等他下一句话。
“可我们走不了的。在这儿生,在这儿死。除了苦炼门,哪里都不会收留我们这样的人。”白欢喜低声说,“大瑀容不下我。我贪图女色成性,最喜欢和好看女子勾勾搭搭,你情我愿自然好,若是她不情愿,我也有无数方法得手。我这样的人,若是被明夜堂的人逮住,会有什么下场?”
陈霜言简意赅:“阉了你。”
白欢喜一脸了然:“对嘛。”
“但李舒是一定会走的。”陈霜说。
白欢喜摇摇头:“他也走不了。”
“没有什么能困住一个人的双脚,如果他真心想离开。”
话音刚落,李舒忽然冲进洞口。
他脸色苍白,右手掌心一道剑伤,不停滴下血来。
白欢喜和陈霜一个扑向他,一个厉声喝问栾秋下落。李舒只是愣愣地扫了一眼俩人,忽然问:“星一夕呢?”
星一夕就在洞口上方的山壁坐着。
他耳朵微动,将九雀裂谷中的一切声音听得清楚。
栾秋被十二剑的人带走了,曲天阳喝令李舒立刻离开,否则不会留情。他听见李舒踉踉跄跄来到自己身旁,正要打招呼时,李舒忽然拎着他衣襟低吼:“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星一夕的耳朵被他呵斥得发疼。
“你有苦炼门最灵的耳朵,一夕,你早就知道义父是曲天阳……所以你才说,你是外人,而我跟栾秋都不是……”李舒又怒,又恨,又痛,“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也是义父的人……你帮着他控制我,是吗?”
“我没有。”星一夕立刻辩白,“我只是认为,你留在苦炼门才最为合适。”
李舒松了手。星一夕所在的平台虽然比不上椿长老居所高,但也足以眺望大半条九雀裂谷。裂谷深而黑,有灯火如星,摇曳不停。他忽然被巨大恐慌和孤独包围。连星一夕也不能再信任了,他心口发凉,久违的痛楚在身体里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