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129)
曲天阳逃离苦炼门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地尽头”作为自己的落脚点。他知道这是苦炼门人轻易不会踏足的地方,而他如今重伤,也绝无翻越山壁、进入“地尽头”的能力。选择这儿,只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稳妥的地方,自己疗伤。
但他竟遇上了一个傻子般的青年,说什么曾被江湖人救过,从此立誓绝不会见死不救。
有青年带来的肉和饭食,曲天阳力气恢复得很快。手上和腰上的伤口也正在逐渐愈合,他还需要一个借口和理由,进入“地尽头”。
“你武功稀松平常,平时怎么进出‘地尽头’?”曲天阳问。
“我的朋友会带着我。”青年仔细察看曲天阳身上伤口,“老前辈,你这伤好得真快。”
曲天阳不语。只有他知道,□□上的伤损还容易处理,然而内息直至今日仍旧不稳,他根本无法自如地活动手脚。
“让你的朋友也把我带进去吧。”曲天阳诚恳地说,“我千里迢迢,从大瑀来这儿,就是为了在‘地尽头’隐居,当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了此残生。可叹啊,半途中遇上强敌,我竟变成这样……”
他声音哽咽:“哪怕是死,我也只想死在‘地尽头’。说来你或许不信,‘地尽头’里还有我的老友,多年他们因弥陀山采矿之事与苦炼门生矛盾,惨死在苦炼门手中。我得到消息已是两年之后,几乎把眼睛哭瞎,他们可都是我的……”
他滔滔不绝,又哭又叹。青年听得茫然,似乎不太懂江湖帮派的恩怨纠葛,但始终耐心地倾听。
曲天阳越说越焦躁,正苦恼怎么打动着榆木脑袋的年轻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嘈杂之声。
他一个激灵:自己耳力竟变得如此迟钝!才回头,便见到草丛中探出一个牛头。
紧接着,一位骑牛的少年人从身后的密林中走出。
“阿青,你在做什么?”少年跟曲天阳面前的青年人打招呼。
曲天阳打量那骑牛的少年:粗布衣服,褴褛脏污,一张脸更是看不出丝毫练武之人的伶俐沉稳,活脱脱便是个在地里卖苦力气的农人。
那牛老得睫毛都白了,眼睛盯着曲天阳,慢吞吞反刍。牛身上挂着两只死兔子,还有两把缺口的斧子。
那名为“阿青”的青年与少年说了一会儿话,少年探头问:“老头,你是江湖上什么人啊?”
曲天阳不满他的态度,端起长辈的架子。
“俺认识很多江湖人哩,都是帮派里的大人物,铁剑双姝、斜阳帮、万水集……”少年人一口气报了一堆曲天阳从未听过的帮派,“我还跟浩……”
阿青摆摆手,示意他停口:“他是大人物,肯定不能随便把名头告诉我们。”
少年恍然大悟,一拍牛头:“老头,那俺先介绍自己。俺是一牛派掌门人。”
曲天阳:“……”
他狐疑目光打量少年,问阿青:“你那能带我们进入‘地尽头’的朋友呢?”
阿青指着骑牛少年。
曲天阳气得鼻子又涌出血来。他以为阿青在戏弄自己,不料阿青继续道:“我和牛,都是他带着进出的。”
曲天阳大吃一惊,终于仔细看向骑牛的少年郎。
“地尽头”两侧的山壁不仅高耸,且十分光滑,几乎没有可抓紧攀爬之处。
想要自如地来回,不仅要有绝世武功,还必须精妙地控制指尖、脚尖和身体的内力分布,好让手脚紧紧黏在山壁上,不至于轻易滑脱。一个人独自攀爬已经十分吃力,背着一个人,堪称不可能。
一个人,外加一头牛,曲天阳无法置信。他忽然露出虚弱样貌,冲骑牛少年招招手:“掌门人,你过来。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骑在牛上与我说话,这……”
这所谓的掌门人和阿青一样毫无心机,闻言跳落地面,来到曲天阳面前。
曲天阳闪电般出手,忽然抓住少年双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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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的一些说明:这里提到的弥陀山和弥陀山脚下的峡谷、隐居者,在《狼镝》番外“凤天语”的最后一章也有提到过。岳莲楼的父亲正是“地尽头”的隐居者,他某天住腻了,带着双剑“凤天语”离开峡谷,遇到岳莲楼的妈咪之后有了岳莲楼。
第84章 地尽头(2)
武林中偶有不世出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有一身练武的好根骨,悟性绝佳,常人三五年之功,上天眷顾者或许一年便得成。
曲天阳年轻时曾是这样的人物。否则他不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懂得“明王镜”和“神光诀”这两种绝顶内功的修炼方法。
当他擒住一牛派掌门人手腕时,手指已经按住少年的脉门。他见过那些飞扬跋扈的少年天才,然而眼前这一脸平凡之相的骑牛少年……曲天阳甚至认为,给自己提供食物的青年看起来更为聪颖伶俐。
他以为自己会感受到惊人的澎湃的内力——然而,眼前少年虽有内力,然而实在平平无奇,如最寻常的溪流,且不因外力试探而惊动。
一牛派掌门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吃力地收回手。阿青忙把掌门人护在身后:“老前辈,你要干什么?”
曲天阳心头冷笑。他已确定眼前少年是个骗子。
他不再理会阿青和掌门人,扭头眺望不远处的“地尽头”。入口的山道被岩石堵得严严实实,无从翻越。想要进出,必须攀山。
正眯眼望着,忽然看见陡峭山壁上有一个人影。
山壁光滑无比,又有新结的露水,曲天阳在这样的密林里休息,一夜过后总是须发尽湿。他靠近过入口的岩石,石头上长满青苔,滑不留手,即便是最好的猎豹,也无法保证总能平安出入。
他正注视那个人影,身旁少年跳上老牛的背,扬声大喊:“不烦——”
声音清越、辽阔,如佛钟般响脆,如闪电般利落。
曲天阳这样的人只听一耳朵,便知道少年正以极为上乘的内力,向山壁上那人传声。
他心中大悚,不禁再度望向牛背上的少年。
“他是我们的朋友。”少年笑道,“今儿是他出门打猎的日子。”
曲天阳心中万分惊疑,一种奇特的、从未出现过的灰心丧志,渐渐泛起。
一生追求武学极致,不惜使用人人唾弃的方式去缩短修炼的时间,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先是放弃了练到一定境界的“神光诀”,又从零开始,将“明王镜”练到了第九重。曲天阳自认是修炼一道的高手。“神光诀”和“明王镜”都是必须借助漫长时光才可有所成就的内功,曲天阳此时已在顶端,却仿佛骤然发现,自己所站的不过是四郎峰那样的一座小山峰而已。
那攀爬山壁的人影,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和掌门人一般模样平凡,只是多了几分沉稳气质。他作猎人打扮,从山壁溜下来后小跑来到他们面前,开始比划。
曲天阳更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他竟是个哑巴!
一个只配骑老牛的少年,一个甚至不会说话的哑巴,那么小,那么年轻。这些在曲天阳眼中从来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竟然能在“地尽头”这猿猴难行的山壁上自如来去,而他做不到。曲天阳在震愕与嫉恨中,陡然生出杀意。
掌门人忽然扭头笑道:“老前辈,你是大瑀江湖人么?”
曲天阳迅速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正是。”
掌门人拉过那位少年:“我朋友,卓不烦。他很懂大瑀江湖,你是哪个门派的?我和他都参加过什么诛……诛……总之是武林大会,说不定咱们见过?”
曲天阳顺手便拈了个名头:“我是明夜堂的人。”
眼前三人果真齐齐睁大眼睛,露出喜悦之意。
曲天阳又说:“你们可听过沈灯?”
掌门人抚掌大笑:“当然!我见过沈大侠,还听渺渺念过他写的书!原来你是沈大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