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28)
对于季府仆役们故作高贵矜持的姿态,我打从心底看不起。就如那个险些将我掐死的书童所言,“明明都是渣渣,你凭什么就看不起我们?”。
是啊,明明就是渣渣,你们装什么像呢?我们渣渣的本质不会因为我们有了贵族的虚假外壳而有所改变,如果无法攫取权利,聚拢财富,就是你将贵族的作态模仿得惟妙惟肖,依旧成不了贵族。
换句话说,如果贵族的作态无法带来权利和地位,它在我眼中,就是不值一提的废物。
由于这种想法,我以前的神态之中的确带着嘲讽和蔑视,以前的我也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我们同样都是下人,我就是跟你三观不合,怎么了?
不过,在成为季三青手下之后,我“学乖了”。我将那份不屑隐藏在心底,将锋利的尖刺收拢在柔软的内心之中。我始终记得我使得大管家忍俊不禁的人设,从进到季府的院子之后,我就是逗笑大管家的那个憨厚的、不知所措的、需要人带带的小李子,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在意自己脸面,给同为下人的他们来几段猴戏,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能答应的时候绝不拒绝,能憨笑的时候绝不苦着脸,仗着自己有点蛮力,尽量帮着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小姐”们。
这一次,不出两周,我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你看,只要掩藏住真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没有多难啊。
最早发现我与院子中人没有交心的,不是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下人们,也不是一直护着我的小竹,而是天天腻在书房中的季三青。
在某次踏青的时候,季三青将我拉到了一旁,同我说话。
“你知道吗,其实大家都有点怕你?”
“啊?为什么,是被我的外貌吓到了吗?”我委屈地皱起脸,可怜巴巴地抱怨道,“可是这种事是老天定下的,小的也没有办法做主啊!”
“不是这个原因。”季三青挠挠头,终于想明白了该怎么样与我说清楚,“这样吧,你做几个表情给我看,我说你做。”
我虽然不能理解季三青的深意,但还是愿意听他的吩咐的。
“开心的时候。”
我当即裂开嘴角,眉眼弯弯,竭尽全力地想要和他人分享我心中的喜悦和明快。
“装呆的时候。”季三青的神色有点严肃。
我耷拉下眼角,鼻子揪起,背部微微弓起,一只手挠着脑后,另一手有点无措,嘴角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看见最仇恨的人。”
季三青的声音有点干涩。
我头颅微垂,微睁的双眼向上斜视着,目光如蛇,周身的气氛阴冷如冰窖。
季三青向后退了半步,在回过神来之后,稳住了自己身体,他一声长叹,重新站回了我的身前,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直觉不错,你装呆和傻笑的确挺讨人喜欢的。”季三青看我的神色有点复杂,他按在我头上的手微微施力,“不过,七情六欲,面目神色,你当真能随心变换?”
“台上的戏子都能做的那样惟妙惟肖,我只要用心去学,为何做不好?”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现实和戏曲不一样。”他说。
“有何不同?”
季三青垂眸不语,压在我头顶的手越发用力,我感觉有些疼痛了。
许久,季三青终于放开了我,他深吸一口气,仰面躺在春天的草地上。
“你说的有理,我是落入了迷惘。生旦净丑,荒诞不经,现实本就是一出跑调的戏曲。”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装也装不出来,我茫茫然地站在那里。不过季三青也并不在意我有没有听懂,他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示意我跟他一起躺下来。我年幼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在泥潭中长大的,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同他一样,我也呈大字形躺倒在草地上。
出来踏春自然都是选天气不错的日子,今日太阳也不错,我刚刚躺下的时候,眼睛险些被阳光闪瞎。细心的季三青伸手,替我捂住了眼睛,眼前霎时间从一片明黄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黑暗,在这一片黑暗中,季三青同我说。
“小兄弟,你知道吗,你很有成为一个佞人的潜质。 ”
“什么是佞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手下的时候就别想了,我会盯着你的。”
当伪装已经成了习惯之后,我下意识地就流露出戏谑的呆样,这反应并非是出自本心,而是为了讨好他人的功利心,季三青自然也能看出,他半坐起来,气得拿手指狠狠戳了戳我的额头。
“你在我面前收回你的那套,不然小心我罚你抄《论语》!”
在众多经书子集之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论语》了,季三青就是拿住了我这一点来威胁我。
可我的确不想抄。
所以,听他的就是了。
92、
在我卸下沉重的盔甲之后,我尝试放下心中的傲慢与自卑,诚心地与他人交流,在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之后,季三青院中的那些仆役果然与我的关系更加亲密。
当侍卫大哥教我武功,当侍女姐姐悄悄给我塞东西,当小竹拉着我的袖子同我讲话,当季三青从书房敞开的窗口,向我们投来的含笑一瞥。
每当此时,我的胸膛中都会涌出那股暖流,整个人都暖呼呼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气味,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这样的温暖。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就是爱。
是柔顺的,温暖的,细微的。
是他人的陪伴,是共同的欢乐,是真心换得地真心。
扪心自问,我喜欢爱吗?喜欢爱着他人的感觉?喜欢被爱的感觉吗?
喜欢,当然喜欢,但我得到爱,学会爱的时间……太晚了。
晚到——我已经彻底放弃对他的任何奢望,转而去追求那些不会背叛我的外物。爱在我的生命中,降临得太晚了,晚到我不会为它放弃我选择的路途。
早在我决心离开乌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我的未来,此后的任何触动,都不会改变我最初的选择,放弃我为之存活的理由。
因此,当我在季三青那里感受到爱的时候,空虚随之而至,当那甜蜜的浪潮翻涌在我的胸膛的时候,我的心内是空的,它在叫嚣着,它在哭诉着,它在逼迫我做出疯狂的决定。
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与季三青只能是估客,那远隔沧溟的匆匆一瞥。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分离的不日而至。
93、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与季三青的分离会来的那样早,早到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地认识对方。
在我转到季三青手下的第二个月,在花开荼蘼的暮春之时,小竹在一个没有星辰的夜晚,抱着我哭了出来。
他哭着告诉我,季三青要去中山国出使,这一趟出使,有着极大的危险,大到他很有可能——没有办法活着回来。
小竹的哭不是宛如婴儿的那种不管不顾的哭法,而是细细的,微弱的,无声的哭法,看着小竹那副难过的样子,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天的我与他感同身受,心痛难当。在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我终于将苦累的小竹安抚睡着了。
吹熄烛火,替他更衣,我趁着月色去找季三青了。
我知道凭我的身份,是无力更改季三青的任何决定的,但是……小竹他跟了季三青这么多年,季三青总不至于连小竹的想法也全然不顾吧。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我仍旧愿意去试试,看看这件事情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月上中天,季三青依旧呆在书房,隔着透光的门扉,我小声地唤着:
“大公子?”
“谁啊,这么晚了。”
搁笔的声音,衣袍摩擦的声音,步鞋踏地的声音,闭合的门扉在我面前被打开,季三青站在明亮的烛火之中,如玉的面容透着柔和的光。
看着这样的公子,想着他将踏上陷途,胸膛之中的甜蜜不再,转而是苦涩的液体,那液体腐蚀掉了我近乎整个躯壳,令我的行动变得滞缓无比。我黑瘦的小脸皱成一团,我知道这幅表情一定丑陋极了,在铁匠那里时候,每当我露出这幅表情,我就会被打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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