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始做代购(195)
真奇怪。
乌罗略有些恍惚,这种几乎能将人击溃的感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原来如此热切地存在于这具躯体之中,如同浪潮一般顷刻间将他冲垮到无法言语的地步。
他其实并没有在等这句话,这也实在不适合他们俩的话。
“你的答案呢?”
太糟糕了。
乌罗终于动了动,他伸出手来抚住额头,神色严肃到令阎都略有些忐忑起来,然而他并没有在思考其他的事,而是在尽力抵抗这种堪称无脑的狂喜跟愉悦感。他今年已经是三十多岁,并不是才十三岁,不是被喜欢的女孩子告白会傻到乐得能在回家路上蹦蹦跳跳的少年人。
成年人会出现这种激荡而澎湃的情绪,比起快乐,更多时候是疲惫跟愤怒在占据思维。
他很擅长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喜悦。
其实说完这些话,阎自己也略有些脸热,到了他们这个岁数的男人,并不是擅长说情情爱爱的类型,就好比即便乌罗要自己表白,最多也只会说一句“以后一起过”吧。
他没有跟阎讲这句话,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占据主动权,而是他不想将仅剩的主动权再一道让出去。
是你喜欢我,是你在意我,这种被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导者。
绝大多数时候人们以为表白是想当然的坦荡,可是真实施起来,就多少有那么点尴尬了。
他们都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乌罗也并不认为自己的竞争力会强过阎,他做什么事都很谨慎,即便是在感情上当然不例外。
恋爱可以什么都不想,尽情将自己放松到这炙热的爱意当中就可以,可是婚姻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跟阎将这两者结合到一起,并不是单纯的恋爱,也不是单纯的婚姻。他们俩需要的是彼此之间执手稳定着要联系下去的未来人生,因此需要一个出口的誓言,供以互相遵守。
既然是婚姻,就需要掂量筹码,不管是三观才学,还是感情轻重,甚至是——武力值方面的一切。
最容易产生矛盾的经济问题在这里反而毫无意义,乌罗对这件事看得并不算重,甚至觉得是较为简单的事。
只是阎不应当说那三个字的,说了,就好像他们俩之间的那种暧昧瞬间灰飞烟灭,说了之后,他们就变成了一种更牢不可破的关系。
他不能很轻飘飘地再给出那个平凡无奇的答案。
按照乌罗本来的打算,其实可以很轻松地开口,甚至玩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就像他们俩表白完,确定好关系之后还能再去工作或者吃点什么,是两个正常的男人决定好搭伙过日子后会变成的那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近乎手足无措地站在这里,如同沙滩边被狂潮冲傻了的乌龟,呆呆愣愣,不知道作何反应,等待着理智重新复苏。
阎略有些羞赧,不过并不多,人吝啬出口自己的感情这种事是被困在温顺的环境里才有的窘境,就如同乌罗这样的人,他在出口那一刻就已经将这种情绪放下,只等着一个答案。
大胆、放浪,在这个吃人堪称习以为常的世界里,性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更何况是这种喜爱的情感。
他并没有感觉到无地自容,只是觉得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
主动权在顷刻间翻转,袒露出真心的人突然得到利刃,叫乌罗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理解阎为何能面不改色地讲出那句话,偏偏他听见了也看见了,看见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用前所未有的炙热挫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你——”乌罗沙哑着嗓音咕哝出声,他怪异地打量着阎,好似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荒诞地变成台子上的戏剧演员,变成什么荒谬而无法言明的怪物,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于是阎又耐心地询问道“你的答案呢?”
乌罗没有说话,他只是凑过身来,在阎的眼睛上很轻很轻地落下一吻,嘴唇是冰凉而柔软的,连同神情都是如此。
人的适应力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乌罗已经开始习惯这如鼓擂般的心跳了,他从来没有期望过这种感情,或者说期望这么深的感情,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两个异类,凑在一起合情合理地简直月老都拉剪不断这样的红线,别说是个人,哪怕是个人工智能,估计都能强行磨合成功。
可那是好感,是暧昧,是陪伴,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你得到了。”
乌罗很缓慢地回答他,声音轻柔。
原来恋爱是这个样子的,乌罗给予答案之后就从阎的身边擦肩过去,对方没有留他,只是站在山坡上,而他慢慢走下去,觉得掌心到嘴唇滚烫成一片。
他当然是喜欢阎的,欣赏、赞叹、仰慕,然后是……爱。
在阎确定情感的那一瞬间,他的情感也被对方操控着同时确定。
于是乌罗对着几乎泛起光来的白雪轻轻张开唇舌,那两颗又酸又甜的梅子终于褪去苦涩,他尝到舌尖发麻般的酸意,还有牙齿上融化的糖浆带来的甜腻。
我爱你。
他对踩起来簌簌响动的雪地回应道。
爱情是毫无道理的存在。
在经历过三十多个年头之后,乌罗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文学作品并不是无的放矢,起码不是全部无的放矢。
乌罗带着被大角鹿快要撞翻的心脏,撇下一无所知的阎,带着满肚子算不清的乱帐回到他原先俯视的部落里去,冬雪不易出行,女人们在尝试棉花各种各样的用途,大多时候是孩子们的脚上裹着兽皮在地上蹦蹦跳跳,他在其中穿行着,看见了堇正在敲自己的门。
现在乌罗不想理会任何人,他避开眼睛,试图当做自己没出现,无奈对方眼睛够尖,一下子看见了他。
“巫!”堇愉快地走过来,她手上还抓着铜片跟一块漂亮的圆形白色石头,笑眯眯地一把抓住乌罗,“你不在屋里。”
乌罗略有些疲惫,敷衍道“是啊。”
“我想你帮个忙。”堇看不懂脸色,灿烂笑着与他说话。
“嗯?”
那块铜片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鲜血,没能彻底洗干净,将它本身的颜色浸透得黯淡了点,本身就是矿石组在一起,并不是真正融化后做出来的青铜器。
乌罗凝视着它,想起它曾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带走无数条生命,喉咙就是一紧。
“我问过琥珀了。”堇这时候的脸上有种得意洋洋,可惜无人欣赏,她紧接着说,“树皮跟兽皮都很容易磨损,可是石头可以保留很久很久。”
石头是人类最古老的记录方式。
她眨着眼睛说“巫,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名是一朵花,你可不可以画给我看?我会自己刻石头。”
“……堇。”
“我想留在石头上。”堇依旧欢乐而愉快地说道,“我想把自己送给壮。”
乌罗凝视着她。
这是与乌罗无关的,独属于这个世界的爱情,属于这个世界的文明。
这是一株生长的三色堇。
第112章
堇正满怀喜悦地等待着乌罗给她展示名字的姿态。
其实三色堇在此处不过是一种寻常的野花,甚至不用出门, 在树根底下就偶尔会串出来几株顽强生长的种类。
这种花未必真叫三色堇, 也很可能叫其他的, 还可能完全不是堇这个种类。
“嗯——”乌罗没有犹豫太久,他将目光移向了地上,搜寻着那些三色堇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踪迹, 大概是野花野草总是更容易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冬日都无法阻碍, 便俯身去拔了一颗出来, “喏, 就是这一株,你的名字就是这种花。”
堇的眼睛忽然放起光来, 她将石头跟铜都别在自己腰间, 爱不释手地抚着这朵娇弱而艳丽的花朵, 愉快道“啊——是这种花啊!”
这是地上一颗再寻常不过的野花, 然而此刻在堇的手里, 它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乌罗忍不住退后一步, 略有些恍惚。
也许阎说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文明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疯狂进步, 所以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疯狂倒退。
即便是小说里那样蛮横无礼的干涉,简单粗暴地抹灭他们的思想, 最终仍然会被历史逼回在原地, 正如同阎所做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彻彻底底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 但凡世界有所更改,那必然是所有人推动的结果。
任何人,甚至是炎黄孔孟都只是历史上总结下来的一个缩影,他们只能做到他们所能做的东西。同理,乌罗跟阎无法为不同的植物跟动物命名,总结所有药材的习性,乃至制定各种各样的职业。
除开这些燃眉之急,还有许多事都不是乌罗跟阎能单独完成的,说是粗鲁蛮横地干涉文明,其实包括阎本身,他也只不过是干预了历史的一条路途罢了,他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去扭转世界。
人还会走出许多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不清楚的方向,无法抵达的远方去创造新的文明。
以为自己能完全掌控或者摧毁一段文明,本质才是真正的傲慢。
这时候山洞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还有渐渐消弭的惨叫,又过了半个小时,琥珀抱着个孩子从山洞里走出来,她刚一出现,所有孩子就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吵嚷着。
新生的婴儿如新雪般纯净无暇,山洞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全然崭新的生产,年轻的女人再也无法动弹,洗过的婴儿分到一件去年留下的衣服,清洗得干干净净,只是起了点小毛球,被琥珀带出来与巫一道分享喜悦。
堇便将沾血的铜片完全收起来,那枚圆润的白石跟花朵从她的左手换到右手,被体温捂得发热,她的眼睛同样亮晶晶的,对这新生命抱以无限期待与祝福。
“哎呀。”堇娇娇软软地喊道,她生育过孩子,这些从她们肚皮里爬出来的新生命意味着延续,正因为艰难,才显得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