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解甲归田(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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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一年四季都是阴暗潮湿的,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子霉味儿。
湘城不大,治安还行,可小偷小摸,聚众斗殴,破坏公共秩序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虽然牢房里面没有人满为患,也关了不少人。
一路上,很多犯人都趴在栅栏门上,有的好奇地看着他们,有的还一直在喊冤,一时间嘈嘈杂杂,在看守的连番恫吓之下,才渐渐安静下来。
何温盛在县衙里当了数十日的差,还是第一次进牢房这种地方,一时间颇为新奇。
“大人,到了。”在前方带路的看守停下脚步。
祁绍的尸体已经被取下,放在一张白布上,杵作正在旁边进行尸检。
“此人颈部有明显勒痕,指甲折断,勒痕附近有指甲抓伤,死前挣扎过的痕迹十分明显,确实是吊死的。死亡时间是今日午时前后。”
何温盛走到尸体近前看了一眼,死者面庞呈青紫色,眼底充血,确实是祁绍没错。
除了致命的勒伤之外,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皮肉之伤,看来狱卒很是尽职。
何温盛又开始习惯性地检查现场。
不知道祁绍是不是又花钱贿赂了狱卒,总之,他待的牢房还是不错的,虽然阴暗潮湿改变不了,但有一张桌子,一张板凳。别的犯人可得不到这种待遇。
狱卒送来的午饭在地上放着,一口没动,何温盛粗略扫了一眼,按照牢饭的标准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丰盛了。米饭没嗖,馒头也是白面的,菜里甚至还能看见几块鸡蛋。
一根麻绳拴在牢门上方,垂下来的部分打了个结,应该就是祁绍用来吊死的工具。桌子紧贴着牢门摆放,凳子则歪倒在一旁。
略一思索,当时的场景就回放在脑海之中。
祁绍把凳子放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绳子,踩在凳子上把绳子系好,脑袋伸入绳套,然后将凳子踢开。
可关键是,他哪来的绳子?
在当今圣上的统治之下,刑狱当中若是有犯人自杀,是会影响地方官员政绩的,所以为了有效地防止这一点,狱卒们都知道,坚决不能给犯人利器、绳子、毒-药之类的东西。此后虽然仍然有犯人撞死在大牢里,但自杀率还是减少了许多。
所以绳子出现在这里,本来就不合理。
正当何温盛思索之际,简文柏走到她身边,道:“何捕头可是有了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何温盛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听得简文柏连连点头。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在一旁傻站着啥也没看出来的谢捕头,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挠了挠头:“那他的绳子是从哪来的,莫非有哪个看守受贿了不成?要不把看守都集中过来,一个一个挨着盘问!”
“我觉得可能不大。”何温盛神色认真,又缓步走到祁绍的尸体旁边,“擅自给囚犯这种东西,要是往严重了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风险,我相信就算是张捕头,他也不敢冒。”
“阿嚏!”与媳妇躺在同一家医馆的张英又打了个喷嚏,牵动了浑身上下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何温盛说完,谢田深以为然,终于明白过来。
“何捕头的意思是……这祁绍,是被人杀的?”
简文柏突然眉头一皱,提出一个疑问:“可是,如果此人是被杀,看到凶手的时候,为何不大声呼救,引来看守?死者在死前进行过挣扎,说明当时并未被迷晕。”
“把看守都叫过来,问问当时情况,不就知道了。”何温盛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的双手,“死者指甲里面很干净,并没有发现皮肤碎屑,勒痕旁边的那些抓痕,根本不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简文柏过去看了看,发现果然如何温盛所说的一样,神色凝重起来,对不远处站着的看守吩咐道:“你去把所有看守都叫过来,一个也不能落下,我要挨个询问。”
湘城是个小县城,县衙也不大,看守自然也没有许多,总共也就九个,过来的却只有五个。
“大人,另外四个轮班去吃饭了,等会儿才能回来。”其中一个看守说道。
“今日午时,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简文柏站起来,走到这四个看守面前,问道。
五人均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简文柏又问:“这间牢房的桌子凳子和蜡烛,是谁送过来的?”
五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人说话。
在何温盛看来,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还是太过儒雅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当知县吧,一点儿威严都没有,什么都问不出来,实属正常。
想到这里,她便说了一句:“拿人好处替人办事,其实说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人家张捕头收受贿赂被逮了个现行,不也只罚了两个月的俸禄?可若是大人问起来还不承认的话,等会儿被人揭发出来,那可就是欺瞒朝廷命官,要挨板子,蹲大牢的。”
张英:“阿嚏——我这是冻着了?”
话音一落,其中有一人的腿明显有些哆嗦,见状,何温盛直接上前把那人揪了出来。
心理素质这么差还敢干这事儿,不是分分钟要露馅的吗?
“大人,是……是小的干的……何捕头饶命啊!”
那看守长得尖嘴猴腮,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何温盛的凶名,在县衙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英和谢田两位捕头带着一堆人去找她麻烦,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啥饶命不饶命的。”何温盛一脸懵,这人怕是脑子有点毛病。
“你不要紧张,何捕头是个好人。”简文柏安抚了两句,问道,“这么说来,死者用来上吊的那根绳子,也是你送的?”
“不是,不是啊,大人!”那看守本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想到知县大人这么温柔,不但没有发火,还出言安慰,顿时像是见到了再生父母,急忙申辩道,“那个犯人嫌牢房里面太脏,给了小人一些碎银子,让小人行个方便,给他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蜡烛也是小人给他买的,可小人真不知道什么绳子啊!给犯人绳子被发现是要杀头的,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就算借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这种风险!”
“知县大人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你们却在下面干这种辱没良心的事情,按照本朝律法,贪污受贿者没收所有家财,按贪污数目定罪。”既然逮了个典型,自然不能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何温盛觉得这个简大人有点包子,干脆直接替他说道。
“大人,你看如何?”
“何捕头看着办就行了。”简文柏没什么意见。
这个知县怕是个假的吧,就算是第一次当知县,也不能啥都让手下看着办啊,尤其是他这个知县还在场的时候,竟然什么都不管。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何温盛已经发现了真相。
再回到祁绍之死上,简文柏还在纠结绳子的事情,何温盛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根据尸体情况来看,死者并非自杀,所以即使有人给了他绳子,也另有真凶,我个人认为,绳子大概率是凶手直接带过来的。”
说完,何温盛怕简文柏还没明白,特意问了句:“大人,我说的你能听懂吗?”
“可以可以,原来如此,何捕头一番话真是如同醍醐灌顶,让我大梦初醒啊!”简文柏马上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话锋一转,儒雅的面容浮现出些许疑惑,“所以到底是谁把绳子带进来的呢?这可是凶器!”
何温盛:……
谢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调查,到底是谁在中午这段时间里来到牢房,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了死者!”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为啥谢田都能明白过来,简大人还迷糊着呢?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可惜何温盛正在为简文柏的智商而感动,完全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另外那四个去吃饭的也回来了,同样进行盘问,其中一个皱着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
“我听到过一阵响动,是从这边传来的,不过牢房嘛,时常会有犯人推搡牢门,甚至会有同一个牢房中的犯人相互斗殴,我就没有在意。之后就去吃饭了。”
说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哎呀一声:“不会是听到了凶杀现场吧,可是我也没听到求救声啊!”
“中午的时候,有谁来过吗?”简文柏可能也觉得再装傻太过刻意了,终于恢复了些正常人的智商。
无论有没有人来过,都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九位看守回想了一下,全都说没有人进来。
“估计是个武林高手,祁绍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何温盛总结道。
其实她不是很热衷于调查本案真凶,案子破了,增加的不是她的政绩,最多涨点工资,她又不缺钱。
关键是,这个祁绍,和她有仇啊,没去坟头蹦迪已经算她有点良心了。
粗略进行了现场调查后,何温盛就不打算掺和这事儿了,和简文柏说了声,干脆跟着谢田去抓贼了。
何温盛离开后,简文柏却并没有马上回到内室去整理卷宗,而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女捕头好像对查案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好不容易逃脱追杀,捡到这个身份,绝对不能让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不如找个机会把她解决掉。
简文柏俊秀的面容被阴霾笼罩,眼底埋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邪魅狂狷的笑容。
靠在树底下打瞌睡的叶才三抬了抬眼睛,看了简文柏一眼,隐匿气息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简文柏中午回来了一趟,不到片刻又匆匆离开,身上沾染着血腥味,他根本不知道啊。简文柏武功不低,而且路数及其阴邪,他也不知道啊。
他一个老头子能知道些什么?叶才三在地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只想在有生之年好好给县衙看大门,安心养个老。江湖上那些是是非非,早在他年轻的时候,便已经看透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邪魅狂狷,讲究!
☆、第二十七章
说是与谢田一起去寻找那伙强盗的踪迹, 一出城门, 何温盛便寻了个借口, 自己往东边去了。
回头看了看, 谢田和那群捕快走远,何温盛拐了个弯, 又回到城里。
抓强盗哪有听故事有意思。
王煜辰迷迷糊糊睡着,正梦见要登基呢,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有刺客, 来人, 护驾!”他一个激灵,抽风一样在那抖着, 双手举在半空中胡乱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