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言(137)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我缠着我妈，想要她念给我听。”姜森突然说起了他以前的事，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柳林帆也没有去打断他，“可是我妈从没给我念过，她一看见这个绘本就会哭，后来我也就不敢让她念了。”
　　哭？
　　为什么哭？
　　这个绘本有这么感人吗？
　　姜森道：“因为这也是我哥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
　　“她每次看到这个，就会想起我哥。”
　　柳林帆话头一噎，他没想到其中内情会是这样。
　　“我哥的死，是我爸妈心头的疤，他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所以他们才会把我生下来。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和我哥长得很像，可我也只在照片上见过他。我以为我和我哥有相同的喜好，我妈会很开心欣慰。可她没有。我哥虽然死了，但他仍然在这个家里无处不在。”
　　“我比不过他。”
　　“连他读过的绘本，我都不能读，因为这会让我妈很难过。所以我每次只能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自己念给自己听。”
　　柳林帆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森问：“你能读给我听吗？”
　　柳林帆其实能理解姜森这种心情。
　　在他父母意外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忧思过度入睡困难，那个时候宁一昔晚上就会坐在床头给他念故事听，他伴着哥哥温润的嗓音入眠，这个习惯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姜森幼年的痛苦应该也不会比他少。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把这个绘本留在自己身边，像是在自己补偿自己童年时的缺憾。
　　对于姜森的这个请求，柳林帆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拿过那本不算新的绘本，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读，姜森突然打住，他拿来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你干什么？”
　　姜森喜笑颜开：“录下来，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能听。”
　　“……”柳林帆本来该觉得他这个举动很幼稚，可是心头却莫名酸酸的，说不出的憋闷。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个卡通绘本。
　　“漂亮的小鱼，你快些游。”
　　“大海把你送到了我这里，你落在我的怀里。在万里寸草不生的黄沙地，你是唯一的艳色。”
　　“你美丽的鳍，新奇的尾，都是荒野中独属于我的绿洲。”
　　“我爱你，我愿拥抱你，但我忘记，我的爱会杀死你。”
　　录音键上的数字跳动着，如柳林帆此刻的心跳。
　　姜森坐在他旁边，听着他的声音，和他一起看着手上那本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合时宜的卡通绘画。
　　“可怜的小鱼，你快些游。”
　　“你的鳍开始干裂，尾日渐枯萎，你被太阳炙烤，快要死在我的怀里。”
　　“我会整夜整夜地守着你，我愿用我的一切滋润你，养活你，可你望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对我的恨意。”
　　姜森握住柳林帆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柳林帆顿了顿，继续往下读：
　　“你是我最爱的小鱼。我想长出腮，长出鳍，和你一起去你的大海里。我们一起游玩，欢喜，不离不弃。”
　　“可你还是被困在我这片丑陋的黄沙里。”
　　柳林帆的目光刮过那行墨黑色的字体，沉了声音：
　　“天降甘霖，我自愿毁掉我的身体，为你接住雨水，托着你的尾，你的鳍，把你送回大海里——”
　　姜森把头枕在他颈窝里，盯着他精致的侧颜。
　　柳林帆低喃念道：
　　“我会追着你，和你一起离去。可我没有腮，也没有鳍，我只是一颗颗黄色的小沙粒。”
　　“我亲爱的小鱼，你快些游，别回头。去养好你漂亮的尾，美丽的鳞。”
　　“不要忘记，我一直睡在有你的大海里。”
　　“偶有一天，如果你能记起我这片黄沙地，希望我能出现在你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里。”
　　绘本不长，念完也没有多久，一分钟都不到。
　　姜森按下停止键，将那段录音保存了下来。
　　他十分满足地抱住柳林帆，道：“谢谢。”
　　他这么诚恳的道谢，反而惹得柳林帆不自在。
　　“谢什么？”
　　“谢你愿意帮我实现我童年时的一个小心愿。”
　　柳林帆摩挲着手里的绘本封面，哝哝低语：“你能开心就好。”
　　姜森怔了怔，面上出现些微错愕，随后，他唇边漾开了一个温柔平和的笑，他把柳林帆抱得更紧了。
　　像是松了手，这人就要从自己怀里消散了。
　　自那天开始，姜森就隔三差五地要求柳林帆来他这里，两个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姜森好似只要能看见他就足够心满意足。
　　柳林帆一次逛街时，经过一个正在转租的店面。
　　店面不大，但地段很好。
　　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很新奇的想法。
　　就在他为自己的想法而付诸努力准备实施时，他接到了久未联系的林寒山电话。
　　琴琴在对面喊着要来找他，林寒山飞来了他的城市，准备在他这里玩两天。
　　柳林帆当然热烈欢迎，许诺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带他俩出去玩。
　　林寒山来的那两天，柳林帆和姜森知会了一声，说他最近不能去找他了，他要陪琴琴玩。
　　姜森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那两天他就没有和姜森联系，也没有去见他。
　　姜森比他想象的要老实得多，一个骚扰电话和短信都没有，安分得像是一个透明人。
　　林寒山他们玩了两天就准备回去了，只是顺路旅游经过这里所以来看看他。
　　柳林帆精神不错，一直牵肠挂肚的林寒山也就彻底放了心。
　　他问起姜森的事情，问他是不是和姜森在一起了，柳林帆没有直说，只说他俩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快解决了，他不想多说，林寒山就没有多问。
　　林寒山和琴琴离开的那天是晚上九点的飞机，他去送机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他坐在出租车上，想了想，发给姜森一条短信，问他在哪里。
　　姜森说他在公司加班。
　　柳林帆问他：「吃饭没有？」
　　姜森回的很快，还有一个可爱的猫猫头小表情：「吃过啦」
　　然后又发来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柳林帆回了个晚安，随后让司机改路，转道去了姜森的公寓。
　　趁姜森加班不在家，柳林帆正好去看一眼他家里的冰箱，这两天都没有管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很快到达姜森的公寓，他开门的动作很轻，屋里没有亮灯，很黑，确实是没人在家。
　　就在他准备按下墙上开关的时候，隐隐听见姜森卧室里有人的声音传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
　　是小偷？
　　柳林帆脱了鞋，小心翼翼抓过玄关上的一个烛台装饰做武器，蹑手蹑脚往卧室走。
　　卧室门半开着，里面的人并不是小偷，而是姜森。
　　他拉开了半面窗帘，清寒月光从外头撒了进来，落在姜森身上，一片淡白色的光影笼罩着他。
　　姜森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他闭着眼睛，掌心里握着一个手机，里面正在循环播放着柳林帆的声音，姜森在听他念的那个绘本故事。
　　一遍，一遍，又一遍。
　　屋子里回荡着录音里柳林帆的声音，清朗却又好似缥缈虚幻，摸不着，也抓不住。
　　姜森没有在公司，他骗了柳林帆。
　　厨房里没有一丁点烟火气，清锅冷灶，他压根就没吃饭。
　　柳林帆不在他身边，他就握着他手里唯一可以说是属于柳林帆的东西，独自沉默着，忍受着，任由无边的寂静吞噬他。
　　柳林帆咬紧牙，他站在卧室门外，给姜森发了条信息。
　　“饿吗？我做点夜宵给你送来？”
　　卧室里的姜森睁开了眼睛，看了眼手机，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