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言(130)
“你爱妈妈,所以我哥才被生下来,作为你们爱情的见证。可我呢?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生的?”
姜荣朗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了。
姜森替他回答:“因为哥哥死了,妈妈病了,你们无法从失去他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我是作为他的替代品,被生了下来。不是因为你们爱我,只是因为你们在想念一个死人。”
姜荣朗声音沙哑,试图说些什么:“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姜森红了眼眶,突然问了他一个很莫名的问题:“我最喜欢吃什么?”
姜荣朗答:“海鲜。”
姜森道:“我不爱吃海鲜。”
姜荣朗一怔。
“你是不是要问,那为什么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把桌上那些海鲜吃下去?”
姜荣朗明白了什么,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姜森自问自答:“因为我知道那是哥哥最喜欢吃的东西,我只有吃下去了,你们才会高兴。”
“你看,你们记得哥哥的所有喜好,并强加在我身上,自顾自地认为我也喜欢。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有什么,你们有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只给我姜森一人的呢?”
姜荣朗想要辩解什么:“你,你就算不吃也……没人会逼你的。”
“不吃?不吃我妈就会难过,我妈难过,你也会难过,所以,最后就全变成是我的错。你不是从小就告诉我,要孝顺我妈,要对我妈言听计从,不能让她生气,不能让她伤心,她已经失去了哥哥,你不能再失去她,所以她不能受一点刺激。你要我听她的话,我听了呀。”
他只是举了生活中一个很小很小的例子,其他还有很多很多,也根本无从说起。
“现在你却说我不吃也可以,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我并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呢?为什么当时不问问你的儿子我到底喜欢吃什么呢?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迟,就是迟了啊。”
仿佛要把受过的委屈都吐露出来,姜森喃喃说道:“你的心里只有她,只有你的妻子,我的妈妈。而她的心里只有我哥,明明我也是你们的儿子,却好像被你们画了个圈挡在外面,永远都是个外人。——你们的第一选项都不是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姜森低沉的话语,像块块落石,不停地往姜荣朗身上砸。
“我爱我的爸妈,可我的爸妈却并不爱我,我们的爱不对等,这就是最悲惨的事。这个家看似有我,实则并没有我的位置。”
“如果我薄情一些,不在乎你们,不在乎这个家,那我就不会难过了。可即便知道是这样,我也做不到这么绝情。所以归根结底到头来痛苦的只有我一个。”
“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当初被生下来的不是我就好了。”
听到这话,姜荣朗瞳孔紧缩,震颤不止。
姜森道:“其实不用你多此一举告诉我,我是她儿子啊,哪有儿子不爱妈妈的?我会孝顺她的。我什么都依着她,听她的,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才终于遇到一个眼里只有我姜森的人,我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听话了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想要自己做主,想要自己拥有一次选择的权利,难道也不行吗?我从小做了那么多,都无法用那些东西来换这唯一一次选择的权利吗?”
姜荣朗被他说的大脑一片空白,讷讷道:“这不一样,这关系到你的将来——”
“将来?”姜森哑了声音,打断他,“在你们的设想里,我的将来是什么样的?我该和一个女人顺利结婚,生下孩子,然后让你们抱上孙子,当上爷爷奶奶,你们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你们是开心了,可我呢?”姜森有些崩溃了,质问道,“你们想过我吗?想过我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吗?你们只想着让自己开心,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试着想一想我会不会幸福,我会不会开心呢?”
“我的将来?是啊,是「我」的将来啊,难道我的下半辈子我自己都做不了主吗?爸,荒不荒唐啊?”
“你和妈妈可以自由的相爱,为什么你的儿子就不行?”
姜荣朗第一次听到姜森说这么多话,很长时间都没有消化过来。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蒂在烟灰缸里杂乱地挤作一堆。
他嘴里发苦,这阵苦味直烧到肺腑,复又沿着喉管钻上脑袋,让他不自知地鼻酸眼胀。
在缭绕的朦胧白烟中,他看了眼身后那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儿子,才发现他是个很强壮很独立的成年人了,他有他自己的思想,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帮忙安排着做事的小孩子。
他想起姜森提到姜彦时,那么平静隐忍地吐露出他的不满,只是窥得一角,就痛心入骨,那姜森这么些年,到底又在何时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怎么沉默着把这些委屈憋在心里,经年累月,任由这些负面情绪腐蚀着他的寸寸骨血。
姜荣朗头一次,不仅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某日,姜森跪在姜荣朗面前,拿来一根长长的粗棍,上头缠着刺痛人眼的荆棘藤。
“你这是干什么?”
“证明我的决心。”姜森把棍子递到他手里,“证明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气你们,而随便做出的决定。”他道,“如果我能撑下来,您能不能就不要再管我了,让我自由地去喜欢一个人,不再逼迫我结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花家里一分钱,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心地在为我的未来做努力。”
“这……”姜荣朗吞吞吐吐,“可你妈那边……”
“爸,如果我做到了,希望你能帮我劝一劝我妈。只有你劝得动她,她也只听得进去你的话。”
姜荣朗的手在抖,他握不住棍子。
“爸,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只有今天,这一次,求你看在我以往这么听话的份儿上,可怜我一下,帮你儿子一个忙吧。”
姜森脱下衣服,低下头,把自己的背彻底暴露在姜荣朗面前。
“打吧。”
缠着荆棘的棍子,轻轻一刮就是带血的口子,姜荣朗打了两下,姜森的背上就有血滋滋往外冒,他下不去手了。
姜森叫来保镖,让他们一个一个来,代替姜荣朗动手。
并警告道,谁敢手下留情,他就用这根棍子加倍在他们身上奉还。
保镖们听了这话,哪敢不从,一下又一下重重挥下去,很快,他的背就不能看了,皮开肉绽,血淌了满背,在地毯上蔓延出一片偌大的绽放开的血花。
姜荣朗被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吓住,慌忙呵斥着叫他们住手,棍子一停,姜森抬起了头,他的脸上血色早已褪尽,冷汗如瀑从额边滚滚而落,却仍是强撑着一口气问道:“您同意了吗?”
姜荣朗怒斥:“先让医生治疗,有事以后再……”
姜森垂下眼,又伏下了身,“既然您不同意,那也没有治疗的必要。”
姜荣朗叫来的医生被姜森一把推开,他拒不配合治疗,哪怕被人按着也不老实,拼命挣扎间,他的血飞溅而出,溅到几滴在姜荣朗手背上。
仿佛被硫酸溅着了,姜荣朗怒吼着:“愣着干什么!按住他!”
姜森被四五个大汉按着,被迫缝合伤口,上药。第二天,他就又拿了棍子,跪在姜荣朗面前,故技重施。
他一天不松口,姜森就一天不放弃。
他的伤口都没有愈合的时间,被他这样不要命一般地折腾着,重复撕裂开,最后果然感染化脓。医生看不下去了,劝姜荣朗,要么就只能采取强制手段,把姜森绑在床上,不然他这样下去伤口永远都好不了。
姜荣朗犹豫不决。
如果换做以前,他可能会同意医生这个提议。可是在姜森和自己说了那些他的心里话之后,他怎么可能还对姜森做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