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3)
“听说小淮不小心摔了,所以我昨天给医院打了一笔钱,让他们好好照顾小淮。”黄仲元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突然岔开了话题,抬手搭在虞砚肩膀上,拍在虞砚肩头的力度显然不似他的语气这般轻松,“你这孩子,家里出事怎么不和我说?我说你这两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现在该安心了吧?”
虞砚身体一僵,后槽牙狠狠一错,憋闷与忌惮混着打碎硬吞的拒绝话语一同咽下肚,最终只能别开视线看向黑夜里的虚无处,几不可闻地应下一声“嗯”。
“当初在酒吧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被埋没在里头,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黄仲元带了他快三个月,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和他有身体接触,微笑着收回搭在虞砚肩上的手,赞赏和夸奖的话在此时落在虞砚耳朵里显得格外讽刺。
两颊咬肌微微一绷,虞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冷着脸顺从了黄仲元的示意,拉开后面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后座门坐了进去。
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别人,司机看到他上车更没有多问,确认他是“虞砚”本人后飞快地敛回视线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轿车缓缓发动,驶出街巷穿过繁华商业区。
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酒店灯牌越来越近,明黄的灯光并不刺眼,却让虞砚眼睛生疼。
他从昏暗的车库踏入金碧辉煌的光明之处,云纹大理石上清晰地映出他的侧脸轮廓,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气不留罅隙地拥住他。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缓缓升到七,门一打开,等候在电梯前的女人朝虞砚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情感温度的礼节性笑容,抬手向他示意方向,“虞先生您好,我是温总的助理。”
房间不远,虞砚怔忪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女助理引着他走到门前,微微弯身做出“请”的手势:“温总已经在等着您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客气,给人一种温和好商量的错觉,然而虞砚心里清楚,饶是再怎么不甘愿,他现在也没有退路可走。
虞砚定了定神,摒弃琐碎思绪,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今日在酒会上初见的温朝。
温朝坐在轮椅里,脊背放松地靠着椅背,他身上那件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沙发上,内里的灰色衬衫解开了两颗领扣,透出浅淡肤色,闲适却不轻佻,腿上搭了一张灰色的薄毯,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正翻阅着一份文件。
听到声响,温朝抬眼看向他,毫不意外地朝虞砚略一颔首,唇角勾起清浅笑意,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闲散地扫一眼手里的资料,问他:“高考成绩还不错,应该能报一个挺好的学校,怎么不去接着读书?”
虞砚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资料,他站的位置离温朝有些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但资料上一晃而过的图片很熟悉,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他和黄仲元签下合同、住进公司宿舍的第一周和其他队友一起去拍的证件照。
被陌生人拿着私人资料探究的感觉并不好,虞砚心里不舒服,一向对待外人偏冷的语气此时听起来像带着细小的刺:“资料不都在温总手里了吗?”
年轻人的愤懑不满藏得拙劣稚嫩,温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分明盈着笑意,却看得虞砚后脊发凉。
直到对方忍不住偏头躲开他的注视,温朝才好整以暇地噙笑开了口:“虞同学,我可没叫人拿刀架着你来。”
虞砚喉间一哽,找不到半个反驳他的字眼,挺拔脊背间透出那股尖锐防备气焰消了大半,讪讪地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
温朝将他的细微反应悉数纳入眼底,不易察觉地略一挑眉,朝虞砚抬了抬下巴尖向他示意自己面前的一张椅子,“坐。”
明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温朝的态度却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就见过,可虞砚记忆里并没有见过温朝的这张脸。他迟疑地看着温朝沉默几秒钟,舌尖轻轻一抵犬齿,按着他的指令做了。
温朝将自己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向虞砚。
看清文件上的第一行字,虞砚感到匪夷所思地皱起眉,他觉得这是一件荒唐到极其戏剧的事情——十八岁的生日才过去了不到半年,而他现在正持着一份从未谋面过的人给他的一份结婚协议书。
他囫囵地浏览完一整份文件,看到尾页甲方签名处已经签上温朝的名时霍然抬头,撞进温朝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再次近距离地清晰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让人毛骨悚然的欣悦。
温朝毫不在意他过激的反应,那张漂亮面孔露出的笑甚至说得上温柔缱绻,像蛊惑人心的妖,从容而不由置喙地向虞砚下了第一个咒语:
“虞砚,咱们来做个交易。”
第3章
错愕、恼怒、与耻辱感揉作一团在脑中迸溅开,燃作一团愠火,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虞砚猛地站起身,捎带着他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温的脸,垂在身侧的指尖因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而温朝好似没看到他的激烈抗拒,神色疏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份协议,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又不是包养协议,虞砚先生,别激动——只要你签下字,陪我演好戏,我会替你安排好所有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要是换了别的人,可是求之不得,你说呢?”
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虞砚胸口剧烈地起伏片刻,呼吸急促,有许多话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然而看着温朝那张脸,他竟然连一个骂字都说不出来,让他太过憋屈以至于咬牙切齿的声音都发闷:“我不想签!”
温朝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悉数褪去时,瞳色深得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愈发显出一种冷漠的寒意,启唇时一字一顿地淡道:“由不得你。”
他甚至懒得对虞砚的愤怒作出任何回应,没有解释,没有安抚,没有劝诱,只是命令与告知,仿佛虞砚不过是供他利用的某件商品,而商品的意见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这是一种不明显但极其让人有屈辱感的轻视。
虞砚气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要和温朝对峙:“你……你哪里来的自信我必须答应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说了就算吗?!”
温朝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淡去,然而他并没有丝毫被指责揭穿的恼羞成怒,也不在意虞砚的诘难,只是平静地和虞砚对视,连语调都未能有多余的波动,“虞砚,今晚我没有叫人绑着你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世界上的事情当然不都是我说了算,但是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一说。”
他的视线越过虞砚落到房间门上,像是在暗示什么,虞砚惊悸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眼里划过一线厉色,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进入警备状态,像一头爪牙未利、不慎被逼入困境受到威胁的幼狼:“现在房间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在……就算是外面有你的人,你、你的腿还这样……难道不怕我一时逼急做出什么来吗?!”
温朝坐得累了,眉间流露出一线漫不经心的倦意,看也没看虞砚,在对方紧张戒备的瞪视中反倒放松下脊背,活动了下脖子,抬手从旁边的矮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仔细擦了擦手指,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你敢吗?”
虞砚紧握成拳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在温朝面无表情的反问中呼吸微滞,额角不住的跳动泛开高度紧张下的细微疼痛。
——他不敢。
他明白自己现在这副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可笑。
若他孑然一身,他大可以毫无顾忌地驳斥温朝,可他不是。现在,是温朝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他。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一旦他撕破脸和温朝闹翻,即便温朝不对他做什么,黄仲元也不会放过他,那医院里的小淮怎么办?作为他们名义上的监护人,表叔虞仁庆并不会愿意出钱让虞淮在医院接受良好的治疗,何况虞淮这次摔下楼梯骨折的意外也实在说不准有没有虞仁庆的儿子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