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59)
“他自己巴巴地送到您那儿去了,随便您怎么使唤,端茶倒水,捏肩揉腿,怎么折腾怎么来,您也正好顺顺气儿,多方便的事。”
“您权当是多了位助理加司机,还不用您这边开工资,看不顺眼了只管收拾就是,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多好。”
“您觉得呢?”
陈量说得兴起,随意瞥了眼屏幕,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姜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这人!”陈量气笑出来,随手将手机撂去一旁。
由着这俩人自己折腾去吧,他再多问一句他就是傻子。
姜裴将手机放在桌角,手中的签字笔划过纸面,沙沙响了两声,又突兀地停下。
黑色的屏幕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提示。
他耳中却好像还能听见陈量的声音。
“他心里惦记着人,没日没夜地想,见到了,就再也舍不得走。”
几乎是下意识地,姜裴就对这句话信了十分。
他不是轻信的人,却对沈澍有着莫名的笃定。
他心里像是松动了很小的一块儿,轻微地晃了晃,露出一点缝隙来。
于是阳光、雨露倾洒进去。一点点地蔓延、侵占。
但只是很小的缝隙,不算数。
十分有原则的小姜总晃了晃头,抛开那一点烦恼,很坚决地下了结论。
人一时半会儿大约是弄不走的。
他微微侧过脸,打量了一眼在走廊上热火朝天大扫除的沈某人,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陈量说得也不无道理,不用白不用,人从来用不着给自己寻不痛快。
最起码比起冰美式,柠檬茶和甜点心总要更讨人喜欢一点。
沈澍扫完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时,被阳光扑了一脸。
金灿热烈的光束从落地窗上倾泻而来,铺了满室。
办公桌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静悄悄地呆在桌角。
他在充盈而温暖的光线里,一点点翘起了嘴角。
老板办公室来了位新助理。
这条新闻在一个星期内传遍了公司上下。
主要是因为,这位新助理有着和老板如出一辙的冰块脸。
俩人站在一块儿,不像上下级,倒像是一出商战大戏。
有耐不住好奇的人旁敲侧击去问琳达,前任助理小姐半句话都不答,只以讳莫如深的微笑应付。
于是这位新助理的身份更加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办公室里,沈澍对于自己在公司引起的风波尚且一无所知。
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一盒糖醋排骨。
呼吸匀净,手臂平稳,快准狠地落下,拨走了上面沾着的两粒芝麻。
面对着干干净净的排骨,他很满意地收回了筷子,将饭盒放去姜裴面前。
“哥哥,吃饭了。”
带着软骨的肋排裹了糖醋汁,酸甜适口,姜裴咬了一口,很轻地眨了眨眼,鼻尖微微耸了一下,像是闻到鱼的猫咪。
“哥哥喜欢吗?”沈澍坐在他对面,眼睛圆圆地睁着,玻璃珠子一样剔透,带一点希冀地看他。
姜裴咽下口中的米饭,很矜持地“嗯”了一声。
于是那双圆眼睛很快地弯起来,眨一眨,带着藏不住的笑影。
“还给哥哥买了甜点心。”他从袋子里拿了另外的盒子出来,掀开盖子,邀功一样地给姜裴看,里面是裹了麻薯和海苔碎的肉松卷。
“午餐的钱,你记下账,”姜裴舀了勺银耳雪梨,勺子在透明的碗中很轻地晃了两圈,“每周让财务结给你。”
“我不要哥哥的钱,”沈澍很轻地蹙起眉,摇了摇头道,“是我买给哥哥吃的。”
雪梨炖得软糯,在唇齿之间一抿就化掉。
“随你。”不是什么大数目,姜裴懒得同他多费口舌。
沈澍得了这句话,倒像是很开心一样,托着下巴,很认真地观察姜裴吃饭。
脸颊被撑得微微鼓起,那一点弧度随着咀嚼的动作缓缓地挪动,像是藏了许多榛子的花栗鼠。
沈澍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指,在姜裴嘴角点了点,又很迅速地收了回去。
“脸上沾了汁。”他竖起指腹,给姜裴看那一点红,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又在下一刻将指尖送进了口中。
酸甜从舌尖弥漫开,他对着姜裴眨了眨眼,很狡黠地笑,“不能浪费的。”
“哥哥。”
他在人前守规矩得很,老老实实叫姜总。私下里独处时候,却总是“哥哥”“哥哥”,不间断地叫。
一声挨着一声,流蜜含糖,像是小狗偎在脚边,腻呼呼地撒娇。
姜裴不大应他,被惹急了也只像现在一样,叫他“沈澍”,声音比平时冷一些,在沈澍听来却是全然的娇纵了。
“哥哥怎么了?”他仰着脸,笑吟吟地问,好似自己乖极了,半点错都没有犯过。
姜裴不知道要怎么训他。
总不能讲,不许借着机会占便宜。
他没有这人那样的厚脸皮,讲不出口。
于是索性用权力压制,直接言语威胁。
“再这么多小动作,你就去茶水间吃。”
“哥哥吃点心。”沈澍迅速转移话题,将点心盒子又往姜裴面前推了推,“下午想喝什么呢,白桃乌龙,还是奶茶?”
“随便。”姜裴垂下眼,理直气壮地夹走了最后一块小排骨。
“那一样给哥哥带一杯吧。”沈澍朝他比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哥哥选一杯最喜欢的。”
“剩下那杯归我。”
手指落下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很小心地捏住了姜裴的衣角。
笨拙得简直明目张胆的示范。
姜裴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又被轻描淡写地放去一边。
落在衣角的手指蓦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着青白,不自觉地泄露出主人的情绪。
下一刻,姜裴戴上盒子里的一次性手套,拈着肉松卷,很秀气地咬了一小口。
于是那两根手指跟着放松,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松开。
刚好是姜裴吃掉一只肉松卷的时间。
沈澍收回手,很听话地背去身后。在姜裴看不到的地方,指腹相互揉捻着,蹭了蹭。
“哥哥今晚加班吗?”他开口问,“我送哥哥回去,好不好?”
又补充了一句,“我开车很稳当的。”
他还没有送过姜裴回家。
“肉松卷里含了酒精的,哥哥不能自己开车,会有危险。”他睁着眼说瞎话。
姜裴没有回答,握着手机,指尖在上面点了几下,倒转屏幕递到了他面前。
问题:肉松卷含酒精吗?
下面的回答里是大写加粗的黑体字:无。
“X度不准确的,”沈澍很严肃地开口,“酵母菌无氧呼吸,就会产生酒精。”
姜裴靠在椅背上,因为饱腹感而生出困意来,懒懒地看他,“高中生物?”
“就算,别的肉松卷没有,”沈澍咬了咬下唇,坚持道,“哥哥的这份里有。”
“我加进去的。”
姜裴:“……”
作案工具还在茶水间里搁着,半瓶朗姆酒,连带着量筒和胶头滴管,加上眼前的沈澍就算是人赃并获。
“酒驾要被吊销驾驶执照的,哥哥,”沈澍浓密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倒像是情真意切的担心,”所以我开车送你吧,好不好?”
直到坐上了副驾,姜裴依旧抿着唇,嘴角微微向下垂,简直是将心情写在了脸上。
沈澍在旁边的驾驶座上微微偏过头,脖子朝前探一点,打量姜裴的神色。
姜裴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冷酷地将头扭向了窗外。
下一刻,他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渐渐贴近。
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他半垂着眼,伸出手去抵,语气是夸张过的严厉,“做什么?”
“啪哒”一声轻响,沈澍举起手,掌心摊开,朝他示意道,“哥哥忘了系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