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124)
如果让邻居家的孩子回望童年,应该会是学校旁边廉价好吃的零嘴,每天玩得脏兮兮的衣服球鞋,和小伙伴凑钱买的漫画书与卡片。而不是我记忆里永远不停歇的争吵,做到深夜的功课,无论如何也不许弄脏的衣服。记得有次放学路上碰到邻居家的孩子,他好奇地问我:“秋时哥,你下课了都不用出去玩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的,从脑海里搜刮出母亲最想听到的回答:“不用,我更喜欢学习。”
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要日复一日的面对课本,我想要逃离这个家,逃离他们极端的控制,无数次梦见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我看见梦里父母陌生又温暖的笑脸,涌上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喜悦,而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无力与绝望压得我无法喘息,脸上湿润一片,胸口也冷得潮湿。
记得是在十八岁那年,又是熟悉的饭桌,熟悉的争吵,那些翻来覆去的话我听了一年又一年,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行动,我第一次放下碗筷,抬起头,平静地扫过那两张不再年轻,胀得通红的脸,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他们愣住了,整齐地停下对彼此的指责,然后看向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不可理喻的什么人,于是他们又找到了统一战线的默契,将刺向对方的利刃对向我,奋力发泄。
我深知这样的家庭是扭曲的,我也好像在逐渐扭曲,离原本的自己越来越远。
在国外的那几年是鲜少的放松,我结识了一些朋友,学习了不少东西,但我并不想留下,记忆里承载了太多阴暗的家乡仍然在召唤我回去,我还有些零星的念头没有实现,我还在寻找老师曾说过‘好好生活’的动力。我经常告诉自己,前半生已经过的这么糟糕,未来再可怕又会糟糕到哪里去?
人常说医者不自医,身为神经内科专家的父亲在晚年的开始被癌症夺走了自由。印象里总是站得笔挺的父亲被病魔折磨得连坐起身都变的费劲,母亲埋怨他,没有一天不在诅咒父亲‘去死’,可还是拿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给他治病,签下手术同意书时连犹豫都不曾有。
这场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定好的那条轨道上,哪怕已经病入膏肓,自顾不暇,父亲也不忘把我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用沧桑的声音告诉我‘结婚’与‘生子’。我永远是孤军奋战,而他们总会在我的事情上产生出奇的默契,一次相亲,我认识了邵琴,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我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个鲜明的目的。
“结婚以后,我们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她说,“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别人,会不会出去偷腥,只要你别染上病连累我,也别把人带到我面前,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就不会管你。当然同样,你也不能干涉我出去见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我们给彼此留下一点空间,你要是没有异议,我们可以先安排父母见面,商量婚礼的时间。”
我说:“我没有异议。”
邵琴有过一个相处五年的前男友,他们相恋同居,谈婚论嫁,几乎走到最后一步,才发现男方背着她叫过几次小姐。她分手得很干脆,男方纠缠不休,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有过一段失败又狼狈的感情。见面时,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对感情的厌倦与不信任,这种状态适合我这个同样不需要感情的人,于是我成为了她的丈夫,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这是一场我谈不上喜欢,也不存在满意的婚姻,只要生活照常过下去,对我而言便没有任何区别。她时常早出晚归,教师的工作让我拥有准时的生物钟,有时我会给她多留一点饭,周末得空会收拾起这个家,对我而言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开始慢慢向我敞开自己的生活,我们从室友变成了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蒋秋时,你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她撑住下巴,看着我笑,“除了每天打理那几盆花,你就没有朋友,没有夜生活吗?”
我问她:“批改作业和写教案算夜生活吗?”
邵琴笑出了声,捋了一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精致的钻石耳坠和漂亮的下颌线,“这周末要一起出去吃晚饭吗?带蒋老师体验一下真正的夜生活。”
结婚三年,我还是很难将她和妻子的形象定义在一起,记得那天晚上她穿了一身黑色高腰裙,从右侧大腿一路开叉,挽上我手臂时,香水的味道有些浓。我记不起吃了什么,和她聊了什么,回去以后,她先是试探地吻住我的唇,然后勾上脖子,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不会回应吗?”
我按住她的手臂,拉开了距离,“邵琴,我记得我们结婚前没有说过要履行这项义务。”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蒋秋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只知道比起眼前的邵琴,更让我在意的是周一上课要用到的未完成的教案。
生活的一切都有条不紊,样样紧凑,除了和邵琴偶尔的摩擦,她让我所不能理解的生气的理由,一切都平淡无奇。而在这平淡的日子里,遇见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蒋老师。”
家长会结束,所有人都陆续离开,我整理讲台上的文件,被他叫住了名字。抬起头,映入来人的身影,我记得他,这场家长会里最年轻的面孔。
“还有其他事情吗?”我礼貌地询问。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虽然并不明显,但眼底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要是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你,更方便一点。你可以叫我林曜,我是林诺的哥哥。”
“可以。”
并不是没有加过学生家长的微信,但这种并不寻常的开口方式,紧张微妙的氛围,让我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一双好看的眼睛,平淡柔和的气质,全都融合得恰到好处,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林曜。
他第二天便发来短信,后面的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引用的话题有些生硬,很明显的搭讪聊天,而不是真的有问题想要询问。我有时打出一长串回复,然后删删减减,只留下两三个字,或是一个‘嗯’。
在国外的那段时间里,我也碰上过相似的情形,通常我会告诉对方我对男人不敢兴趣,而现在最好的方式则是隐晦地提起已婚的身份。但我不想把学生家长的关系弄得过于僵硬,也就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契机,直到那天过马路时,我看见他熟悉的脸,与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他们双手相握,在绿灯结束的前一秒分离。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但意外的没有产生排斥与恶心,短暂的惊讶过后,我选择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和他的聊天变得频繁起来,只要我不去叫停,对话似乎能一直继续下去。我不清楚这种发展会在哪一天结束,也不知道他如何定义这段悄然越界的关系,理智在告诉我:不能够回应。可当听见电话那头他犹豫试探的声音,细弱可怜的猫叫,我的理智选择了罢工。
怀里的三花猫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学校楼下的那只流浪猫,在母亲的投诉电话下,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它。也许只是这一点怀念,驱使我养下了这只猫,带他来到我从未让任何人踏足的房子,那一刻就连我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我明知他目的不纯,心里有鬼,却还是敞开一丝缝隙,允许他隐隐靠近。是好奇吗?就暂且当做是好奇。
邵琴似乎发现了端倪,她问我为什么总是对着手机聊天,为什么忽然多了那么多工作,过年时她执意要我陪同去水族馆,但我不知道他也会在这里,而他身上的秘密比我想的还要多。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不应该在看见他和陈锋接吻时产生不该有的烦躁,不应该说出那句完全不符合我性格的气话,更不应该在被人撞到时亲上他的脸,那一下的力度不足以让我倾身,驱使我那样做的是心底叫嚣的鬼。
上天从来都没有给我任何恩惠,他让我生在一个扭曲的家,度过无趣且波折的前半生,然后在婚姻的第五年,让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同性恋。再完美的剧本都无法诠释出我真正的心情,好比千万只蚂蚁在心上啃噬,痛苦万分,又像拨云见雾,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