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61)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在证明自己的无辜,可他真的无辜吗?
印桐别开视线,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
他说:“好,那么麻烦安小朋友再给我透露一下,你知道的箱庭online是个什么东西。”
对于印桐的来说,这场游戏开启于那个糟糕的傍晚。他在店里目睹了Christie的死亡现场,逃到商业街后惨遭丧尸围堵,经历了一场以自己为主菜的全肉宴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死了,再睁开眼睛时却进入了所谓的“箱庭online”。
他就像被人耍了。
没有前情提要,没有游戏规则,他所做出的一切行动都取决于自己对恐怖游戏的了解,和观察过现状后产生的判断。
所以他打出了新手教学的Bad Ending(坏结局),并在失去意识的前提下,被强制传送进了“主线剧情”,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毕竟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主线剧情”是个什么东西。
可安祈不一样。
当印桐睡了五个小时后再度睁开眼睛,看到安祈的那个瞬间,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所猜测到的那些线索,十有**都是安祈本来就知道的常识,所经历的那些谜题,在对方眼里根本算不上秘密。
对于安祈来讲,他经历的一切恐怕真的只是一场游戏。
他的眼睛里一丝半毫的无措,没有任何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结局。
印桐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床边的少年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他听对方提起一切开始的那个黄昏,听到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在你和Christie见面的那天傍晚,箱庭online突然开启了他们的内测活动,ELF公司在收到的愿意参与内测的邮件中‘随机’抽取了一部分成员,在当天的18:45,直接启动终端,强制加载了他们的思维数据。”
“他们是被迫进入这场游戏的。”
那是个极端混乱的黄昏。
正在工作上班族突然一头栽倒在文件堆里,和同学聊天的学生差点从楼梯上翻下去,悬浮车上的司机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从中央城内到中央城外,将近48个城市一度陷入瘫痪。
游戏外的人们无法预料到发生了什么。
游戏内的人们无法接受正在发生的事。
他们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过去。
“‘最害怕的过去’?”印桐低着头,一边用食指绕着安祈压在他被子旁边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金发的小少年被他绕得心里七上八下,干脆一把拽住作乱的手指,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准确地说,是‘印象最深的过去’,”安祈握着他的手指,偷瞄了一眼印桐的表情,觉得以自己的道行实在看不出对方的喜怒哀乐,干脆攥紧了些,不给对方抽回去的机会。
“这个‘最深’通常指得是负面印象。比方说有的人小时候最害怕漂浮的窗帘,他就可能会被送进一个只要接近窗帘,就会被突然窜出来的东西咬死或者吞掉之类的副本。有的人小时候害怕被老师批评,就可能被送进一个满是教室的逃脱副本,只长着一张嘴的老师是关底boss。”
“比方说我,”安祈停顿了一下,握着印桐手指的那只手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我当时睁开眼睛,看到”/“你可以不用说。”
印桐打断了他,送上一个短促且敷衍的笑容:“你不用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安祈抿了下唇,他看上去有点委屈,却顺了印桐的意接着说道:“我们将‘新手教学’的副本称之为噩梦副本。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比新手教学要可怕。”
通关了新手教学后,所有的幸存者来到了这栋宿舍楼的大厅里,他们在大厅的公告牌上找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房间,并且发现,这场游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公告牌上那个用粉笔写下的时间,是个会不断减少的倒计时。
所有人都能看到白卡上的提示,它说。
“三天后,幸存者被将强制进入主线剧情。”
第69章 .请问您愿意加入这场游戏吗?
“三天后,幸存者将被强制进入主线剧情。”
柔软的灯光笼着书桌的边角,为黑暗中的安祈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印桐坐在床头,撑着脑袋看着自己年少的室友。他说:“这游戏可以啊,长草期不过三天就强制你去做任务,GM其实是来报复社会的吧。”
安祈攥着印桐的食指,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他的指根。他垂着眸子看上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耳廓微红,唇间的话却没停下。
他说:“我不知道,箱庭online在宣传期间的项目负责人名叫许景琛,个人信息一片空白,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职员。”
“我在看到商业街上的宣传广告时,就拜托管家爷爷查了一下。这个人很奇怪,他的人际关系是空的。”
印桐笑了:“空的?”
安祈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弯了下唇角,他点点头,确定道:“空的。无论是社会关系还是家庭关系,许景琛这个人就像从来没跟人接触过,从来没跟人争吵过。他的人际关系一片空白,就像他从出生开始就住在一个密闭的生态箱里,风餐饮露披星戴月。”
“不可能的,”印桐摇头道,“倘若你口中的这个许景琛和我知道的是同一位,那么首先,他的人际关系网图里肯定有我。”
“你见过他?”
“我见过他,”印桐扬着手在半空中画了个方框,“我不仅见过他,还在他口中得到了所谓‘人类进步’的称赞。这位‘热心市民许先生’在我十来岁的时候给我做了个奇奇怪怪的身体测试,并得出了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结论。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个科学家,再不济也是个医生,现在看来,他恐怕是个神棍。”
“不好说,”安祈皱了下眉,“撇开现实环境,‘人类进步’这种词语在恐怖游戏中通常可以代指实验、病毒和所有的新事物,而‘新事物’又基本囊括了丧尸、人造人、人造怪物等许多种。你是从哪得到这个评价的?”
印桐撑着脑袋等安祈讲完,视线掠夺对方那双专注的眸子,短促地笑了一下:“从新手教学里。事实上直到我打出BadEnding,我都没搞清楚我的新手教学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等等,”安祈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的新手教学打出了BadEnding?”
印桐忍不住向后躲了一下,他笑着说:“怎么,你们全都满分通关了?”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愣了一下。说到底恐怖游戏这种东西基本都是靠死亡,然后读档,来增加玩家的心理压力,倘若事实真如安祈所说的,箱庭online的游戏机制是自动调取参与者记忆中最“害怕”的一件事作为新手教学的蓝本,那么在玩家普遍拿着攻略(记忆)打游戏的前提下,谜底根本毋庸置疑。
哪怕最后的关底boss再凶残,也只能坑掉一部分不精通游戏的小伙伴。大部分玩家都是能顺利通关的,否则这个新手教学根本就没有意义。
然而可惜了,对于失忆的印桐来说,他从一开始就丢失了攻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他这个BE,打得完全合乎常理。
印桐一边想着一边心疼自己,他正琢磨着新手教学里还有哪些被他忽略的线索,就听到安祈轻咳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略微干涩的声音。
他说:“从现状看来,确实不存在将新手教学打出BadEnding的人。”
“因为没有通过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产生呼吸。”
……
位于印桐和安祈的宿舍对面,董天天正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枕着胳膊,两条长腿越过床边垂在地上,整个人横过了狭窄的单人床,看上去随时可能顺着床单滑下去。
他抬起手腕,又看了一遍时间。
腕上的手表停留在11:52,不知疲倦的秒针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滴答滴答”工作声。房间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窗外的一切都陷进了污浊的雾气里,就像是要将这栋公寓与外界隔离。
董天天收回视线,指腹滑过腕表冰冷的玻璃表面。
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
大约一天前的那个傍晚,他和闻秋驱车赶往印桐的甜品屋,他不知道Christie要做什么,不知道科学要做什么,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么他将会迎来第二个令人绝望的黄昏。
他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傍晚,记得那个黄昏的残阳如血,他缩在闻秋身后远远望向学校的大门,没有警卫,没有巡逻人员,整座学校沉睡在巨大的垃圾山之间,安静得就像一座枯坟。
他们看着救援人员进入冰冷的铁闸门,苍白的身影渐次消失在茜色的黄昏里,傍晚的冷风鼓动着树叶,由远及近宛如漆黑的林海,嘈杂的林叶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就像那座空旷的学校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他们等了三天三夜,没有人再出来。
那所学校静默着,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聂霜双注意到了Christie的异样,董天天和闻秋根本不可能发现印桐还活着。
如果不是因为印桐还活着,他们不可能莽撞地闯入商业街,被全面覆盖的终端意识强制进入游戏。
董天天沉默了片刻,猛地翻身坐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既然三年前的箱庭计划已经明摆着是个死局,那么三年后跟它几乎同名的箱庭online,势必不会是个专注于推理解谜的恐怖游戏。它肯定与曾经的箱庭计划有关,肯定与学校里发生的惨剧有关,倘若它和箱庭计划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么他董天天此刻就不会坐在他当初的宿舍里。
他不会在脱离新手指导后回到三年前,不会顶着一张熟悉的稚嫩的脸,坐在曾经的宿舍里。
时间无法倒退,倘若当前的状态也是箱庭online设定的游戏机制之一,那么那位GM,究竟想在三年前的学校里达成什么目的?
——那位GM,究竟是什么人?
董天天坐在床上,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低着头,看着咫尺间自己的鞋尖,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另一双拖鞋,带着熟悉的花式,和他的拖鞋抵在一起。
他意识到有什么人正站在他对面。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低头看着他的脖颈。
……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印桐皱着眉打断了安祈的话。
“什么叫‘那些没有通过游戏的人,现在还没有产生呼吸’?”
安祈低着头,眉头紧蹙睫羽轻颤,就像在思考着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他说:“今天白天,我刚从新手教学中脱出的时候,并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你的身影。”
“起初我以为你提前离开了,毕竟每个人醒来的时间都不固定。然后董天天来找我,他想赶在主线剧情开始之前和我们对一下情报,我们俩找遍了所有可以推开门的宿舍,然后,我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所有的宿舍里,通过新手教学人都正常。而没通过新手教学的人,都平躺在床板上。”
“他们脸色苍白,没有呼吸,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包括董天天的舍友,就好像如果他们没办法通过新手教学,就永远不可能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