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弟只有我才能打(38)
看着脸色红得不成样子的徒儿,沈清石又举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入手滚烫,想来是发烧了。
记得当年林浩生病时,二师兄解释过凡间的发烧是什么意思,如今顾承安的症状,倒和那一次类似。
可如果顾承安只是发烧,安泽余不可能诊不出来,所以他的情况又一定并非这样简单。
沈清石看他一眼,再叮嘱一句:“我去丹房拿药,你不要乱动。”
属于师尊的、微微泛着凉意的手背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也从顾承安的额头离开。
于是他在沈清石从床沿起身时就乱动起来。
“师尊!”他抬手想要抓住沈清石的衣袖,却在伸手出去时就跌回床上,面对着眼前这双深邃的星眸,他轻声喘息一句才说,“师尊,我,丹药于我多半无用。”
“我觉得我只是太热了,”顾承安垂首避开了沈清石的视线,然后说,“或许洗个凉水澡就可以缓解。”
沈清石正等他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没想到竟听到这般儿戏的说辞,他面露一抹淡薄的不耐,斥声道:“胡闹!”
如今只是四月中旬的天气,凡人来到这地势高要的岐剑山,嫌这儿太冷才是常有的事,怎么会热到四肢无力的地步。
本就拖着病体,还想洗个凉水澡,就算沈清石对此道再不精通,也听出这是个烂到极点的主意。
顾承安却再也找不出别的办法,去劝沈清石不要为他白费力气。因为只有蛇妖自己心里明白,不论师尊从丹房拿回来的是哪一种丹药,都无法对此时的他有任何缓解的效用。
他按在床铺的手掌缓缓收握成拳——
也是他自己太过忘形,竟忘了这几日……
沈清石见状,还以为他是心中难过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但依旧没有口下留情,又说:“我曾对你说过,若你不适,直言告诉我就好,万剑宗弟子最不当去做的,便是拐弯抹角。我知道你不愿给我添麻烦,但你有话不说,于我而言才是麻烦。”
这句话无异于在顾承安滚烫的心里再浇下一桶热油。
“师尊……”
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无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有心想要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却担心会就此被沈清石逐出万剑宗,此后再相见,说不定比陌路还不如。
百般复杂又矛盾的心理让顾承安兀自挣扎着,他抬头一眼望进沈清石复又全无情绪的双眼,张了张嘴。
但脱口而出的话在最后关头,又被他咽了回去。
四十四、 忽冷忽热
顾承安最终还是选择说:“弟子知道师尊今日有要事在身, 不敢因这些小事多加烦扰,待我稍微好些, 自会去请哪位得空的师兄带我下山找位大夫诊治,师尊不必为我担忧。”
长长一句话说完,他的上半身已经落回了床铺上。
为了遮住某种不便被外人看见的异样, 他颤抖着手,十分费力地把身旁的被褥扯到了身上盖住, 蜷起了身子。
沈清石一直站在原地看他动作。
直到顾承安终于停下,才问道:“你此时是热, 还是冷?”
“我,”顾承安抬脸看向师尊, 他的眼角已经泛红, 晶莹一层水气在他眼眸中流转,“师尊,我——”声音带着不知为何的哽咽。
沈清石立时怔了怔。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 竟让徒儿如此委屈,转念间却又觉得顾承安这样娇气,如何能应付日后修道之途的艰辛, 于是又冷下脸来。
顾承安在这时将脸蒙在了枕头里, 他咬了咬嘴唇, 紧握的双拳几乎要抓破掌心, 才勉强没有表露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抖声说:“师尊,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他并不知道沈清石险些将他误解,却误打误撞又自行解开了这样的误解。
刚才没有忍住脱口而出的哽咽让他很难恢复回原样,所以又颤声说,“师尊,我很难过。”
沈清石这才上前一步,问道:“哪里难过?”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顾承安在颤抖着的就不止是嗓音了,他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可还是在咬牙坚持:“我不知道,我哪里都很难过。”
他发间一滴豆大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滑落到枕头上,被沈清石看得清清楚楚。
“你莫不是热得厉害?”
说着,沈清石抬手想要帮他掀开被子,顾承安却忽然大喊一声:“不要!”就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对师尊而言一定非常古怪,可他也无法再去顾及这些了。
若是被师尊见到了他此时的样子——
顾承安在理智即将崩溃之前哑声说:“师尊,我不热,我只是,”他硬着头皮编造了一个理由,“我只是有些冷。”
说出这句话的徒儿不论是脸上还是露在被褥之外的脖子上,都泛着大片大片的红霞,那额头的汗水更不似作假,然而顾承安确实也一直抖个不停,难不成是真的觉得很冷?
因为从小就已凝气入体,算是修道中人,沈清石从小就没有受过凡人的病痛,对于这般先是热得想泡冷水澡、后是冷得盖住被褥还瑟瑟发抖的症状,着实看不明白。
他重新坐回床沿,看着死死咬住嘴唇的顾承安,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叹气出声的欲|望。
当日在通天之井前生出念头要收顾承安为徒之后,他从未想过,教养一个徒弟竟比他想象中还要耗费心力。
沈清石抬起手来,将手掌落到顾承安的头顶,用指腹抹去顾承安脸上不住涌出的汗水,正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就听见顾承安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猛地弓起了身子!
这样大的动作让沈清石脸色微变。
顾承安在沈清石的手掌落在发顶的时候就松手抓住了枕头,他本以为师尊只是如同之前两次一样,摸一摸他的头发便会离去,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带有微微凉意的温度在自己的脸颊来回抚动。
即便明知师尊这动作只是为他拭汗,但早已处在崩溃边缘的蛇妖却蓦地僵住了。
仅仅一个指尖——
顾承安失神地大口喘|息着,他心中也在瞬间流出足以将他淹没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只因师尊的碰触,便,便——
“不要再拖下去了,”清冷的嗓音打断了顾承安杂乱不堪的心绪,“去见你时,我正要同你在乾府的安师叔一同下山,原本我没有带你一同前往的打算,不过既然你忽然身体有恙,在宗内又无人可为你诊治,我先带你去凡间医庐,再去寻找妖物踪迹不迟。”
顾承安不敢看沈清石。
他的脸色倏然苍白起来,刚才心中的想法已化为冰寒的冷水对他兜头浇下,让他全然没了暂时发泄的舒缓。
蛇妖嗫嚅一句:“是,师尊。”
沈清石揣摩不清徒儿的心思,再联想之前他说过类似很冷的话,于是弯腰直接将他裹在被褥里抱了起来,所幸顾承安体型不算宽大,即便裹了厚厚一层,抱起时也不会太过费力。
但顾承安却有些不适的、在师尊的怀抱中动了动腿脚。
他的耳尖悄然红了。
已经敲定了行程的沈清石则没有再在这里多作停留,抱起顾承安后,他离开卧房,往启渊殿门外走去时,掐诀向安泽余千里传音一句:“泽余,我在启渊前等你。”
路过茶室,再重新来到殿中,沈清石远远就看见安泽余的葫芦从天边摇摇晃晃飞了过来。
而他落到沈清石身前时,是结结实实地往前踉跄了一步。
安泽余目瞪口呆地指着沈清石怀里这一坨,问道:“这,你这是?”
顾承安留有红润的额头还露在外面,安泽余不至于没有看出这坨被子里包裹着的人是谁,只是他一时之间心里有些复杂,甚至怀疑面前的好友是不是被谁假扮的。
沈清石说:“承安身体不适,我带他下山看看。”
安泽余倒没有反对,但干咳一声再问:“你就准备这么把他抱下山去?”
沈清石反问:“有何不可。”
安泽余抬手扶额,知道好友对俗事一向不放在心上,这样的惊人之举在他眼中想必不算什么,只好说:“也没什么不可。”说完他叹了口气,“你对你这徒儿,实在上心得令我自愧弗如啊。”
沈清石说:“你门下还未收徒,何来弗如一说。”
安泽余摸了摸鼻子:“实不相瞒,我在凡间收了几位只教拳脚的徒弟,只不过不曾透露过我的真名罢了。”
沈清石睨他一眼:“长松真人若是知道你在凡间如此作为,你只怕又要在乾府闭关修行百年。”
安泽余干笑一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出去,我师父怎会知晓。”
沈清石不置可否。
安泽余再看了看顾承安,才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莫不是以后再收了徒弟,都要这般不辞辛苦言传身教?”
闻言,窝在被褥里闭眼装睡的顾承安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只听沈清石道:“再收?”他摇了摇头,“只有承安一个就够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只有顾承安一个徒弟,短短几日光阴就已经让他头疼不已,再收徒他也抽不出精力来教导,既然门下有了传承,也就够了。
但这话落在了另外两人的耳朵里,就似乎变了一种意思。
恍若身在梦中的顾承安紧紧抿唇想要克制拼命上扬的唇角,可惜早在不经意间,浓浓的欢喜就在胸膛内扩散,没在沈清石眼前的脸上有没有带着笑意,已经不再重要了。
与之相比,站在两人对面的安泽余的反应,就显得不那么平静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到了多少,总之神情几经变化,最后拍了拍沈清石的肩膀说:“一个就一个吧,我前不久还猜你是不是不准备收徒,如今至少有一个,比我猜想的还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