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息怒,我强制错人了(194)
闵修竹赶来那日,一见着沈初雪就哭了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哭成个泪人。
沈初雪不知所措,最后只能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闵修竹的脑袋,艰难而晦涩地挤出一句话,“莫哭……”
又有两个哀牢山弟子跑了进来,皆是含泪扑通一声跪在沈初雪面前,大喊一声,“初雪师兄!”
原是闵修竹将子晋、聂由都带来了。
沈初雪更加慌张,连忙去扶子晋聂由,偏偏右腿不争气,子晋聂由看得出来沈初雪不方便,连忙站了起来,四人齐站着兴高采烈地叙旧。
江浪没过去,就在旁边看着。
李蛮嗑着瓜子在旁边看热闹,看见江浪也抓了一把瓜子跟着嗑了起来,于是,纳闷发问,“你怎么不过去?”
江浪乐呵呵地嗑着瓜子回答,“我过去干嘛?”
“他们哀牢山四枝花久别重逢,我们这些外人就闪远点啦。”
以后的路,是他们要陪沈初雪走的。
必须要让沈初雪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关心他、爱他的人才行。
当天晚上,李蛮不声不响地露了手惊为天人的厨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招待闵修竹他们。
明明食材都挺普通的,但李蛮却做得特别好吃。
江浪夸赞了李蛮一通。
李蛮得意地仰头道,“那当然,我以前家里穷,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野菜我都有法子做成美味佳肴!”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而沈初雪从头到尾只是坐在角落,嘴角扬起很小的一个弧度。
李蛮也不知道怎么跟闵修竹他们一拍即合,玩到了一块,四人笑着玩行酒令。
别看李蛮是个叫花子,玩起行酒令可比闵修竹他们溜多了,什么偏门的词都说的出来,让闵修竹、子晋、聂由三人连连认输。
沈初雪不动声色地悄然出了屋。
江浪起身跟了上去。
抬脚跨出门槛,江浪抬眼望去。
他总是一眼就看到了沈初雪。
沈初雪就站在月下,微微仰头望着月亮,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那宽而削瘦的双肩似落满月光,不堪重负地微微往下沉。
他像一朵花,一朵在岁月蹉跎中终究被风雪压得弯下腰,早忘了如何直起腰的花。
只能疲惫、无力,漫无目的地苟延残喘着。
江浪走了过去,在沈初雪身旁停下。
沈初雪注意到他,偏头望向他。
江浪忽然问他,“沈初雪,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相遇时候的场景吗?”
沈初雪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他怎么会忘记呢?
与江浪的每一段回忆,他都铭记于心,梦了无数遍,回忆了无数遍,他永远不会忘记。
江浪迎风而站,感慨着道,“那时候的你忽然从天而降,手持一把灵光利刃,道袍被风吹起,宛如神祇,我当时便觉得,这个道士可真帅啊!”
听着江浪的话,沈初雪心头似系了根细线,被轻轻扯了扯,微微发着疼,有什么温热的重物不堪重负地滚出眼眶。
江浪望向沈初雪,朝他笑了笑,“小雪,我想重新看到从前那位惩奸除恶、刚正不阿又意气风发的沈道君。”
沈初雪眼前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也笑了出来,“好。”
闵修竹和子晋他们留了几天,但哀牢山上还有事情要办,他们不得不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起程。
在闵修竹他们离开那一天,沈初雪走了出来,平静道,“我与你们一起回去。”
闻言,闵修竹很是担心,欲言又止,“师父,可是……”
沈初雪如今声名狼藉,现在回哀牢山,恐怕会受到责罚。
沈初雪知道闵修竹想要说什么,温和道,“没关系,做错了,就应当受罚。”
闵修竹没有再说什么。
沈初雪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江浪没有阻拦,他知道,这是沈初雪往前走要必经之路。
只是在临走前,沈初雪仍是不舍,鼓起勇气,犹豫着问了江浪一句,“你……”
“要跟我们回哀牢山吗?”
江浪摇了摇头,如沈初雪所料的那般拒绝了他,“我想去四处游历,多长长见识。”
被拒绝,沈初雪却是笑了出来,笑得很干净温暖,“我便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我好像有一点,开始了解你了。”
沈初雪的笑容带着些满足。
江浪也跟着笑了出来。
沈初雪下意识想要抚摸手心的东西缓解紧张,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碎了。
他先是一愣,很快,又释然地重新抬起头,腰身如青松一般挺拔,沈初雪问,“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当然,我们可是朋友。”
江浪爽朗大方地回答着,眼睛发着亮,像一颗洗尽铅华的黑曜石,干净而明亮似星光,“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要给我回信。”
“一定。”
沈初雪点了点头,眼神温柔,阳光洒下来,在他们身体周遭淬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们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见的时候。
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江浪独自去游历了,他背着剑踏遍山河大地,去到有趣的地方会写在信上寄给沈初雪和段厌他们。
他的朋友太多了,他总要在烛台下写一晚上才能把寄给他们的信写完。但他很开心。
因为他总会收到他朋友的回信。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瞬间,已是二十年。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苗越越似乎和悯慧去云游了,一边云游一边赠医施药,名声响亮到江浪时常都能听到。
段厌做起了生意,产业开遍天南地北,生意火到如日中天,连那些名门正派都开始找上他打算与他合作。
毕竟,名门正派也是要吃饭的。
闵修竹回了镜月域,接管了闵家,将镜月域管理的很好。
有一次,江浪碰巧路过镜月域的时候,半夜偷偷地解开机关潜了进去,机关比以前要精密,但还是有漏洞,江浪皱着眉撸起袖子就把机关不足之处给改了。
第二天前来日常维护机关的机修师来了,看完机关,立马跑去跟闵修竹汇报。
闵修竹赶到现场一看机关,便立马反应过来是谁的手笔,当下派人全城去找。
只不过,一天过去了,毫无消息。
仿佛江浪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闵修竹无可奈何,提笔给远在哀牢山的沈初雪写了一封信。
“尊师台鉴不坐春风,倏经旬日。奉违提训,屈指月余。徒儿思挂师父许久,不知师父身体最近可有好些?
听闻师父二十年禁期快满,徒儿届时必定前往为师父接风洗尘。
徒儿还有一事想告知师父,师父听闻必定欢喜。
江浪哥似乎回了北陆。”风雪萧萧远在哀牢山春山谷的沈初雪在看到这封信的最后一行字时竟是眼角湿润,神态温和地笑了出来。
二十年前,沈初雪回到哀牢山。
哀牢山罚他禁足春山谷二十年。
沈初雪欢喜的并非禁期将满,而是故人归来。
他放下信,抬眼望向春山谷的茫茫花海,衣袍在风雪中飘扬。
他的心中不再荒芜一片。又过了十年江浪结束了他的游历回到北陆,他第一个去见的就是闵修竹。
闵修竹正好要前往哀牢山参加弟子大会,江浪就跟了上去。
弟子大会上,一袭道袍的沈初雪手持“初出茅庐”如神祇降临,大杀四方,手起剑落,无比神勇。
修为尽失的沈初雪重新开始修炼,短短三十年,他修为突飞猛进,如今哀牢山弟子已无他敌手。
当年的沈道君回来了。
沈初雪打赢最后一位弟子蹁跹落下台,抬脚缓缓朝江浪走去。
他们四目相望。
时隔三十年未见,沈初雪只是轻声问了江浪一句。
“还走吗?”
江浪笑着回答,“过几日出发,我要去登仙山拜师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