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76)
“不然这秋后的蚂蚱听着多不吉利。”她拍拍阿秋的手,笑道,“你倒好,还带了两个秋来,这熬得过头年也熬不过次年啊。”
“哎呀,阿母!”阿秋连忙呸呸呸几下,“哪有这么个说法。”
阿成也无奈地开口:“这都熬过三年秋了阿母,我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老可就给孩儿说点好话吧。”
这三人拌起嘴来,池州渡听了一会儿,伸手取下布偶。
齐晟渐渐收回思绪,见状立即软下身子,生怕自己看上去过于僵硬。
池州渡望着他,忽然开口:“焰。”
齐晟一懵:“嗯?”
“什么?”
这两声重叠在一起,没让人听出异样来。
齐晟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他一时不察,下意识疑惑的“嗯”了一声,好在阿成的嗓门大,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否则还不知要怎样收场。
池州渡捏了捏布偶,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叫焰。”
他眼中倒映着寻常人看不见的浅金色,犹如明盛的火光。
齐晟:“......”什么?他吗?
阿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闪过讶异,语气感慨:“公子瞧着性子冷,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细腻,不似我家阿成,五大三粗的不解风情。”
阿成轻咳一声:“......阿秋,该去做饭了。”
阿秋又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阿成走到池州渡身侧坐下,似乎想将这简陋的布偶看个分明。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池州渡顺势将齐晟揣进怀中,这次连脑袋都没留,一整个塞了进去。
齐晟只得憋屈地靠在对方怀中,如今身旁有人,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阿成见状也未多想,见他拿起木头随意看了一眼,紧接着眼睛一亮,直言夸道:“公子这针线活一般,没成想雕木手艺倒是十分巧妙。”
“不过这形还是有些松散了,需将这棱角......”
阿成拿过另一块木头,上手同他比划着。
池州渡也并未闪躲,自然地靠近了些,目光专注。
一旁的老太太但笑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明媚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这一片安逸的院中。
耳边是两人的嗓音,多为阿成的,池州渡不过附和两声。
他怀中温热,让齐晟莫名想起了自己年少之际。
那时他练剑累了,便用双手枕在颈后,躺在草地上小憩片刻,任由暖意洒满全身。
繁杂的思绪变得缥缈虚无,耳边的声音逐渐淡去,他倚着的地方偶尔传来轻震,伴随着一声悦耳却略显沉闷的应和。
与此同时,池州渡的动作一停,下意识朝心口望去。
浅金的灵依偎在他的怀里,忽闪忽闪,陷入了沉眠。
未施傀术的躯壳并不合适,魂魄便会衰弱疲乏,并非长久之计。
“......子......公子?”
身侧传来一声询问,池州渡回过神来。
阿成憨笑道:“若是乏了便不必盯着瞧,明日再雕便是,这功夫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池州渡摇头:“无碍。”
“......”阿成四处看了看,老妪也去帮忙先行离开了,他小声道:“多谢公子的银两,过些时日我定然还上。”
“不必。”池州渡嗓音淡淡。
阿成窘迫地点头:“是是,公子瞧着也不是缺这些银钱的模样......那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他说着忍不住埋怨:“这李耗子,数十年的兄弟竟就这般坑害我......”
“这村子里谁家不是勉强糊口,无非就是我家中早年占上个地主,但阿爹走后被几家兄弟蛮不讲理闹走了些银两,这两年也不如意,他倒好......骗走了银子不还也就罢了,还说什么不敢回来,让我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见他。”
“最后人没见着,还险些栽进了一个大坑里,好在我眼疾手快扒住地使劲爬了上来,不过最后也被石头划伤了手,那坑估计是猎人挖的陷阱,若是进去了可还得了......”
阿成愤愤地拿起一块木头,手臂上被刻意藏起的伤口。
异样的气息一闪而过,十分微弱。
血腥粘稠,一旦沾上难以消散,不过浅浅一缕,耳边便闪过一声凄厉的尖啸。
——怨尸,死气。绝非巧合。
许是此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意欲寻替死鬼。
池州渡并未开口,只是听着。
直到怀中的灵睡熟了,下意识蹭了蹭他。
方才名唤阿秋的女人的小腹,有一只极小、晶莹剔透的灵。
怀中浅金色的灵翻了个身,往他怀中埋了埋。
池州渡停顿良久,冷不丁开口:“远离为好。”
正兀自埋怨的人一愣,下意识开口:“耗子他......为人不错,也是遭了难处才沦落至此的......”
池州渡眼中毫无波澜,略微一点头后,便重新拿起锉刀。
第71章 残咒
“叮——”
银铃轻响一声。
仇雁归放下手中的文书,垂眸望向腰间莫名响起的银铃,有些无奈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的塌上半躺着一位祖宗,正悠哉轻晃着手中的母月铃。
“少主。”他轻叹一声。
左轻越支着下巴,没有半点打扰别人的心虚,笑吟吟道:“嗯?”
他眨了眨眼,里头满是暗示仇雁归过去亲热的意味。
“……近来北祈动荡,按照约定,我们需派人平乱。”仇雁归停顿了一下,还是先说起了正事。
见左轻越神情不悦,他放缓嗓音哄道,“少主,池家主实力深不可测,若我们当真对上,也未必......”
“未必什么?”
左轻越立即坐直了身子,嗓音从慵懒变得紧绷。
不过这怒火显然不是冲着雁归。
“他一个老妖怪除了活得久了些,还有什么令人忌惮之处?”
“......三百年前之事,即便是我们与天机阁也无从得知,最多也就是古籍上笼统记载的。”
仇雁归耐心道。
“傀师之名在其中虽说一笔带过,但单凭这一笔中,有着与提起旁人不同的敬重,便已足够令人忌惮了。”
眼见左轻越眼神变冷,仇雁归又立即补充道:“当然,若他没有三百年之久的沉淀,肯定比不上少主……但傀师毕竟是与先祖同辈之人,我们有所忌惮也合情合理。”
左轻越自然不会不清楚这点,但正是因为太清楚,他联想到齐晟与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顿时更加烦躁起来。
仇雁归见他沉默下来,忍不住低声劝说。
“虽说苗疆权属吞云阁,但北祈池家百年声望犹在,便一直不服东祈管束,这交界之地常有动乱,而如今池家主出手……”
他顿了顿,没有将“自绝门户”这四字说出口。
“总之,池家人虽说侥幸存活,但也不得不为其卖命,于我们而言……至少就目前看来,有利无害。”
东祈蛊术,北祈巫术,百年来犹如一条楚河汉界,一直互不打扰。
苗疆的实权在少主手上,主要有“吞云阁”与“苗疆客”这两大势力。
北祈没有苗疆的实权,但北祈池家有着沉淀百年的声望与实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皮,若苗疆有难,则双方联手。
百年来,他们都秉承着这一规矩。
直到傀师归来。
这其中具体是何缘由他们也所知无几,只知此事晓蹊跷、古怪之处太多。池州渡。
一个早该在三百年前便入了轮回的人突然横空出世。
紧接着他便自绝门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池家众人炼成活傀。
这种活傀极为特殊,除却一副傀身,以及犹如契约般必须听命的约束,几乎与寻常人无异。
这些活傀与过去的模样并无不同,只是被抹去了生息,不得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