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72)
“我起初只当你是玄九。”
“而如今我知晓玄九不过是你手中的一具活傀。”
“此后这世间,便再无玄九。”
池州渡不解:“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齐晟抬头望向他,轻声喃喃,“若我最初遇见的是你,想必也不会动那不该有的心思。”
池州渡眼中没有失落,更没有复杂的情愫,唯有不解。
“嗯?”
这任谁看都是一副未经人事的模样。
齐晟心中奇怪,纳闷道:“既然你别无所求,又为何将我留在此处?”
“不知。”池州渡沉吟片刻后,又道:“许是......有趣。”
齐晟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罢了。
此人孤身百年,不通人情,有些古怪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先看看自己是何境遇。
“屋中可有铜镜?”
池州渡目光掠过四周,在一处停下。
“有。”
齐晟心平气和道:“可否让我瞧瞧这泥人的尊容。”
池州渡依言将他捧到铜镜前。
齐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第一眼压根没找着“自己”,只看见池州渡的盛世容颜。
直到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对方的手上,这才看见了堪称惊世骇俗的“自己”。
一坨......一块十分丑陋的泥人彰显出手艺人极其拙劣的技艺。
歪眼斜口,呈跪坐怨妇姿态。
衣裳简陋得像是从乞丐身上撕下来一半,勉强裹住身体。
头顶三根粗细不一的秀发直愣愣竖起,像是山里爬出来的野人。
齐晟简直气笑了。
傀师大人不愧是活了三百年见多识广的大前辈。
听见有人顶着这么一副面貌,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话。
他竟然有本事忍住不笑,当真是人中吕布。
齐晟极少有后悔的时刻,今日,后悔二字在他心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在寺庙中求的那支签。——下下签。
那一连串的下下签也没能拦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齐宗主。
“上签也好,下签也罢,佛祖已然给了弟子预示,那么今后如何,皆是弟子咎由自取。”
这句话清晰地回荡在脑海之中,仿佛有人兜头甩了他一巴掌。
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佛祖在上,弟子给您磕头来了。
在池州渡隐隐觉得不对时,齐晟已经陷入了抑郁之中。
“齐晟?”
无论他怎样摆弄,齐晟都失去了反应,像是灵魂也从天地之间消弭了。
池州渡将他握在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手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嗓音。
“......给我换个身子。”
短短几字,是齐晟最后的尊严。
池州渡有些踌躇:“如今并无......”
“给我,换个身子。”齐晟咬牙道。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容置喙。
池州渡顿了顿,别无他法,只得在屋中翻箱倒柜起来。
好在此地似乎不是客栈而是民宿,池州渡从柜子里找出针线与布帛。
天已然黑沉下来。
屋中亮着昏暗的灯光,火烛随风摇曳着。
一位青衣公子手中拿着针线,笨拙的对着布帛仔细缝着。
他不远处静静放着一个丑陋的泥人。
泥人神情略显压抑,压着火勉强维持着有礼。
“有劳了。”
池州渡:“......无碍。”
【作者有话说】
已修文
第68章 缚灵
烛火摇曳之下,疲倦的灵魂未能抵御住来势汹汹的困意。
亦或说,这片昏暗之下小小的地方,令齐晟感受到久违的安逸。
就像是被人揣进了一处不被打扰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他不是剑宗宗主,也不是齐家独子,不是师父,也不是兄长。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泥人而已。
虽说夜里周遭都是一样安静,但不似在林中小憩,要担心是否有野兽突袭。
因为身侧还有一道均匀的呼吸。
分明被人“挟持”着。
齐晟却在一片困倦中沉沉睡去。
池州渡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去。
那蜷缩成一团的灵像是累极了,依恋地挨着他原本嫌弃不已的泥人,无意识地蹭来蹭去,不一会儿便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齐晟的灵是浅金色,如同火焰尖端最明媚敞亮的色泽。
这缕光倒映在池州度浅色的眸中,比烛火还要亮上一些。
此刻圆乎乎的灵被一根红丝拴住,系在泥人身上,浮动着晃晃悠悠。
池州渡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灵并不像齐晟待他那般冷淡,而是顺势挨到了他的手上,看起来十分软和粘人。
池州渡目光微怔,眼中多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他看了天色,只得轻轻将它推到泥人身边。
灵也并不挑剔,慢吞吞蹭过去,便一动不动了。三百年来。
池州渡见过许多灵,大多是灰扑扑的模样,黯淡无光,似是风中余烬。
这些灵无家可归,只能漫无目的地漂泊着,若遇上有缘人想起往事,便得以释怀,最后消散在风中,遁入轮回。
还有散发着血色红光的灵,一旦靠近,便会张牙舞爪的伤人。
这些被执念浸染,无法善终,最终在天雷下化作一阵灰烟。
更小,十分剔透晶莹的灵,是懵懂纯粹的孩子。
偶尔见过紫中透金的灵,十分亲人活泼。
那是积德行善,等待仙缘的人。
这浅浅的金色,他从未见过,像是得天独厚一般。
池州渡看了一会儿,重新拿起针线。
这次他对着边角绣出一个歪七八扭的字。——焰。-安逸之中。
齐晟久违的梦见了母亲。
随之而来的,还有些他都记不太清的过往。
母亲生下他后便香消玉殒。
起初他并不知晓,只疑惑为何旁人都有母亲,唯独他没有。
后来是府中下人闲聊之际被他听到,这才恍然。
那时,父亲因母亲离世而颓废了许多年,终日闭门不出。
父亲的挚友常来他门前劝慰,日复一日,可那扇门始终不开。
过了好些年,他才慢慢走了出来。
自记事起,父亲的发丝便是花白的模样,他以为父亲本就如此。
后来府中的老人同他说,老爷过去也是一头青丝,这白发是夫人离世后,隔日生出来的。
不知为何,这话他记得十分清楚,每每想起,心中便是一痛。
母亲生前极爱吃枣糕,可齐晟却天生不喜此物。
每每他将枣糕推开,下人便会轻声感慨。
“这孩子真不像夫人。”
那时他尚且年幼,尚不明事理,但不知为何就是听不得这话。
每回听到有人这般说,他便会将那一整碟枣糕硬塞进肚子,哪怕口中枣味翻涌,最终难受地全吐出来。
之后父亲知晓此事,便总觉得亏欠了他。
但齐晟始终觉得,其实是自己亏欠了他们。
自齐晟稍稍懂事后,便不敢多过问母亲的事,反倒是父亲总是笑着同他提起。
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父亲,唯有父亲说他的眉眼像极了母亲,明亮坦荡。
齐晟听了十分高兴,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找到母亲的“痕迹”。梦里。
他正埋头吃着枣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忽然耳边的声音淡去,有人轻轻将他拉开。
“小晟。”
梦中齐晟并未觉得奇怪,奶声奶气地唤道:“娘亲。”
花如燕将枣糕扔到一边,将孩子抱到腿上,拍着背让他将剩下的吐出来。
“不喜便不吃,何苦为难自己?”
齐晟靠在她怀里,气闷道:“娘亲,他们说我不像你。”
母亲忍俊不禁,故意逗他:“你的确更像你父亲。”
齐晟瘪嘴,但依旧死死拽住她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