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140)
齐晟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回应。
仇雁归视线在憋闷的少主和沉默的齐晟身上绕了一下,只得先开口。
“齐宗主,我命人去准备热水。”
齐晟哑声道:“好,有劳了。”
仇雁归和左轻越对视一眼,独自转身离开。
“齐晟。”当屋内重归寂静后,左轻越忽然开口,“你可知晓过去多久了?”
齐晟面露疲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伯父出山,不日便抵达剑宗。”
齐晟立即拧眉:“什么,这几日我不过身体不适,怎么惊动了父......”
左轻越走到他身前。
“已有一月了,齐晟。”
他凝视这齐晟的眼睛:“这一个月来你浑浑噩噩,连剑都不练,整日抱着你那红木箱发呆,时不时摩挲着手腕,见弟子来了便装出无事的模样吃上几口饭,要么就是倒头就睡,整日都在屋中,我们都在等你缓过神来,可如今一月已过,你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你觉得,若那......人,还在你身边,看见你这般模样,会是何滋味?”
闻言,齐晟陡然攥紧了被褥。
似乎知晓左轻越想要说什么,他低声开口。
“可他不在了,不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时,齐晟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嗓音。
“雷劫之下,灰飞烟灭,神魂尽毁,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虽然我试图去想,也许他有别的法子已经逃脱,我想摈弃我的五感,让自己无法思考,这样池州渡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回来这件事就像是假的。”
齐晟抬眼看向左轻越,令人意外的是,那眼神格外清明,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在所有人,连同刻薄如左轻越都斟酌着用词想要委婉地告诉他时,他却平静地说了出来。
若不看他被攥紧又裂开伤痕的手,大抵觉得他其实并不痛。
屋内一片死寂后。
“齐晟,你这双手真想废了不成?”
左轻越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又挪到他的手上,“这样下去,要怎么握剑。”
“在梦里也是如此,雷劫散去后,焦黑的土地上唯独余下赤陵。”齐晟望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的手即便完好无损,如今也觉得赤陵重有千斤。”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到最后抿了抿唇,化作一声疲惫苍白的叹息。
“天地偌大,外头一如既往,唯独少了一人,却令我感到无比陌生。”
“唯有在屋中,在梦中,我才能自欺欺人,天地偌大,或许他只是去了某一处,可一踏出屋子,看见天地广阔,我心中便是一空。”
“仿佛所有人所有物,甚至迎面而来一阵不痛不痒的风都在告诉我,这里没有他,在这里,我寻不到他。”
左轻越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站在他身前听着。
齐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双眼睛盯着虚空一点愣神。
“我起初一厢情愿爱慕池姑娘,而后发觉他非她,是位芝兰玉树的公子。”
“我觉得池州渡只是生性孤傲,而后发觉他不分善恶。”
“我教他分辨善恶,行善积德,却发觉他从未被人善待。”
“我以为他因此堕入歪门邪道,依旧固守己见,于是误会他,却发现他将我所言放入心间。”
“直到最后一刻,他……”
“本可以不管不顾将一切全部摧毁,却远远看了一眼我,而后消弭在九天雷劫之下。”
“我才如梦初醒。”
“是我太过彷徨,负他深情、所信。”
“我总想将他拽进人群,我总觉得他一人孤寂,最终发现,真正孤寂的,是失去他后,我始终徘徊于人群之中,心却再难安稳。”
“眼中分明有千万人,我却找不到一丝实感,拼命在人群里,角落里追寻着某个影子,得到的只有失落,继而便不敢细想,变得十分怯懦。”
“我自然知晓这早已不像我,可我如今不但找不到他,也找不到‘我’。”
“轻越,不清醒对一个痛苦的人来说才是慰藉,叫醒他并不可取。”
左轻越:“分明睡不着却拼命装作浑噩的人没有糊涂的福分,便只能清醒。”
望着齐晟逐渐变得痛苦的眼神,左轻越紧皱着眉头,却终究不忍。
他在对方眉心处轻点一下,一只小巧的灵蛊盘踞在上面。
齐晟似乎感到极为困倦,慢慢阖上眼,重新躺了回去。
左轻越眼神复杂,低声道。
“让你好好睡上一觉,再醒来时,便不许逃了。”-
意识模糊间,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等待是枝头压雪。
细数几日又逢春,岁岁年年又一人。
雪铺了一层又一层,心里仔细描摹的面容渐渐变淡,担心遗忘,兀自想了一遍又一遍,可越是想,越是模糊。
了无归期的等待中,四周草木枯死。
不知是等自己的痴,还是心里的人。
可一想到那熟悉的身影也许会出现,也觉得能够等待,已是有幸。
火要灭了,你仍然未来。
焰君虚拢着火苗,手指僵硬。
身旁传来脚步,师父说。
“焰君,别等了。”焰君问他。
“师父,他去哪儿了。”
“自然是该去的地方。”焰君抬头。
“我是问,师父将他送去哪儿了。”
天道一愣,望着焰君平静的眼睛,他哑然。
焰君垂下头,松开手,火灭了。
“……你从何时知晓?”师父问。
“一早便知,只是不信。”
焰君起身,抖落一身风尘,转身要走。师父叹息。
“焰君,火灭了,你我有约,火灭则随回玄天境,你与他无缘。”
“焰君的火不会灭。”
焰君周身燃起火焰,淡淡看向他。
“焰君在此地,等的不止一人。”
“玄天境……自我有意识起便一直在此修行,起初只是一棵火树,机缘巧合被师父看中赐予神根,我看着玄天里诞生了一个又一个灵,他们皆唤我焰君。”
“我的血肉与玄天一体,万物之灵伴我左右。”他眼底微湿,望向师父,“岂是能轻易割舍的。”
“这里是水天桥,一头连着玄天,另一头是古浊境,我在这里等了千年,是因为既不能迈步,也不能回头。”
“师父。”千年不见,焰君眼中唯有疲惫与失望,“禾冶他,何错之有啊?”天道不语。
“他被囚于古浊千年,安稳至今,师父为何……”
“他不在古浊。”
天道打断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看着焰君的模样,眼中闪过不忍,“自请天罚,早在千年前便灭于苍穹之下。”
焰君看着他,面如金纸。
“……是因为我?”
天道没有开口。
“……”
焰君直直跪着,分明眼中有痛,却强行忍耐着。
他压抑良久,只问了一句话。
“去何处能寻他?”
“焰君,玄天再无禾冶。”
焰君安静了一会儿。
“师父,若我入诛神境燃尽神火,请罚入凡,可能寻到他的踪迹?”
见天道开口,他却立即打断。
“禾冶既然是玄天都不曾预料的意外,自然与诸神有所不同,师父,只这一次,莫要骗我。”
焰君跪在地上,向来不屈的眼神里流露出意思恳求。
这让天道生生哽住,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沉默下来。
可焰君却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多言,只是面朝对方跪下,重重叩首。
“师父,多谢。”
“......神火燃尽,剥去灵衣,你的灵有残缺,故而多半在凡间受苦受难,是否能遇到禾冶一缕尚未泯灭的精血,权看命数,即便如此,你也要入诛神境请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