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48)
“沈神医。”他突然开口,半开玩笑地问,“你相信永生之术吗?”
沈清平落针的手一顿,轻轻摇头:“这世上本就没有永生一说,即便是利用秘法延年益寿,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济于事。”
“万物自有定数,想要逆天而为,自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是吗?”姬叶君睁开眼,慢悠悠道,“传闻沈神医可是能令白骨生肉的大能,对此当真一点儿不信?”
“肉身不过是虚无之物。”沈清平嗓音很轻,像是劝告,“只要人的神魂未曾消弭,那便有生还的可能。”
“可这世间,人的贪欲,可远不止起死回生。”
姬叶君轻笑,半眯着眼睛。
“只会想要得更多,不仅仅是眼前的,还有他们未曾见过的,只是听闻了只言片语,便想要收入囊中。”——夜里,池州渡缓缓睁开眼。
外面传来极轻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并不吵人。
隐隐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池州渡指节微动,细红傀丝弹出床幔,悄无声息地钻出门缝。门前。
齐晟正拿着小锄头,轻手轻脚地将她门前碍事的石头与杂草清理干净。
他身侧放着一盏蜡烛,微弱的火光印在俊俏专注的脸上。
待到清理得差不多,齐晟从门前朝外走,确认这些不会绊倒对方,这才擦了擦额前渗出的细汗,轻轻松了口气。
细红的傀儡只探出门缝一些,静静蛰伏在暗处。
见齐晟又抬步朝外走去,迟疑了片刻后慢慢跟上。
细丝绕过粗壮的大树,攀上屋檐,一直跟着齐晟来到了他们傍晚去过的小湖边。
齐晟先捉了一条鱼上来,处理干净后切成小块,用尖锐的木条穿过,架在火堆上烤。
傀丝静静缠绕在不远处的树上,随风晃荡。
幽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喃喃。
“怎么又焦了......”
齐晟忍不住叹息,愁眉苦脸地嚼完嘴里的鱼肉。
他对这些并非一窍不通,早年孤身一人走南闯北惯了,也常常露宿山野,打猎果腹。
但他粗人一个,从不会去在意口味如何,囫囵一下填饱肚子即可。
齐晟默默将另一块鱼肉架在火堆上,全神贯注地死盯着。
如今玄九受他拖累。
这里不比剑宗,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一样没有,他只得先尝试将鱼烤好,明日再猎些野兔山鸡。
齐晟再度叹息一声,抬手将鱼块塞入口中,吃穿不愁的人在此刻竟显出几分落魄来。
“咳,呕......”这次内里的嫩肉没熟,鱼腥味顿时在口中乱窜,齐晟忍不住干呕一声,连呸数下,“这都没熟!”
他不死心地拿起下一根穿好的鱼肉。
被扔落在地的树枝越来越多。
不知试了多久,齐晟终于品出了鲜嫩的滋味,由衷舒了口气。
玄九的口味令人难以揣测,平日里也没什么偏爱,喂什么都吃。
齐晟不由自主想起那日的“全醋宴”,自己被酸的眼眶通红,玄九却面不改色。
他顿时心宽不少,也许这些于玄九而言尚能入口。
看这天色,约莫再过三个时辰就天亮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齐晟将湖边清理干净,便端着烛火朝院子走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不远处的傀丝才悄无声息地后退。
慢慢悠悠的,像是有人负手而立,闲庭漫步。
最后,没入一双雪白柔荑之中。
池州渡攥住一截傀丝,不知在想什么。
即便是草木,得以日夜浇灌悉心照料也会愈发茁壮,更何况人非草木顽石。
只是他仍然不解。
轻微的动静响起,池州渡起身,缓缓走到铜镜前,指尖以符为引,燃起蓝焰。
他从未如此仔细的看过自己,不论玄九还是原身,他都不曾看清过。
就像这铜镜一般模糊不清。
三百年来,他始终置身度外。
池州渡突然想起灯火之中齐晟跟在他身侧啰嗦的模样,那日喧嚣浮华,与往常一般。
只是耳边多了一道更为清晰的嗓音。
听着听着,四周的人声也清晰起来,锣鼓喧天,嬉闹寒暄。
不知过了多久。
池州渡指尖的符燃尽,面容也陷入黑暗。
但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齐晟与冥七不同,他与这世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紧接着,脑中便又浮现出对方被众人簇拥的模样。
或许自那日起。
自己才真正看清人间。
第49章 回头路
清晨。
齐晟并未入眠,小憩片刻便起身,打算将庖屋收拾收拾。
谁料走到门前便吓了一跳。
“公羊前辈?”
原本落灰的庖屋焕然一新,不仅仅是干净,甚至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
齐晟受宠若惊,抱拳行礼,“承蒙公羊前辈照顾,晚辈感激不尽,如今有事相求劳前辈费心,更是羞愧至极。”
公羊纹一嘴角抽搐,最终勉强摆了摆手,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抹红影,顿时将话咽了回去。
齐晟也感知到了什么,立即回头,笑着道:“玄九,你醒了。”
池州渡点头,目光朝公羊纹一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公羊纹一轻咳一声,意有所指道:“食物已经送来了,应当够二位凑合一阵,若没有别的事,老夫就先告辞了。”
“多谢公羊前辈。”齐晟恭敬道。
公羊纹一摇摇头,越过他们朝外走去。
“玄九。”齐晟略微垂头,对池州渡道:“我去送送公羊前辈,待会儿回来熬粥,你若是无聊便随意走走,等粥好了我给你送去。”
池州渡点头,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齐晟微愣,目光盯了一会儿对方离去的背影。
虽说玄九情绪并不鲜明,但他总觉得对方今日心情似乎格外阴郁。
罢了,待会儿去山中瞧瞧有没有什么稀奇玩意捉回来哄哄。
他暂时将心中的疑虑压下,转身匆匆去追公羊纹一。
“公羊前辈!”
身后传来齐晟的嗓音,公羊纹一刻意放慢的脚步终于如愿以偿地停下。
“齐家小子,还有什么事?”他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须。
“前辈,没什么要事。”齐晟笑得极为讨喜,“初来不清楚前辈的规矩,便想来问问,这山中可有不能去的地方?”
“老夫没什么忌讳,这山中也没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公羊纹一顿了顿,忽然哼笑一声,“不过,这来时的路,夜里最好莫去。”
“毕竟自古以来便有这么一样板上钉钉的规矩,无论是什么路,回头路都不好走。”
“前辈说的是。”齐晟面不改色,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点头附和:“这走回头路的人,要么是前路走不下去,要么是后方有什么羁绊,前者铩羽而归,后者前功尽弃,都不是什么好的结局,自然是大忌。”
“是吗?”公羊纹一难得碰见位资质极好的后辈,心中一高兴,便多说了两句,“那若是已经知晓前路艰险,而后方却是最好的选择呢?”
“那大概多数人会选后者。”
“看来齐小宗主并不在这大多数人里。”
“晚辈确实没什么顾虑。”齐晟闻言一笑:“抛开前路后路一说,既然眼前已经有路,又何必介怀是否是最好的呢?”
“你年纪轻轻,倒是能看得开。”公羊纹一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一瞧,确认没有旁人在后,话锋一转,“方才那位姑娘......”
齐晟闻言立即开口,诚恳地解释:“玄九姑娘只是生性比较冷淡,有些不通人情,也不知如何与人相处,绝非有意怠慢,还请前辈见谅。”
见他如此明显的维护,公羊纹一明显一顿。
齐晟尚未成家,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