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恶魔一起旅行(148)
更别提之后还得进山谷。
到山谷,平地更少,有时连雪帐都支不开,他们就不得不守在篝火旁,就那么凑活一晚上。
而倘若碰上鹿群走到一半,突然不挪窝了,他们同样得陪同着在一旁待着,直到鹿群愿意挪窝为止。
所以啊:“困难的还在后面呢。”
平地居民朝温山眠一笑,用摩斯塔达语道。
人是环境动物。
进入摩斯塔达时间越长,被这种语言一直环绕,能听懂的话自然会越来越多。
或许说得不标准,但听是能听明白的。
“为什么,”温山眠坐在雪帐外,试图独自用摩斯塔达语说:“不试着走快一点呢?”
从高山居民能驭鸟便可知,摩斯塔达是驯兽民族,所以如果他们想驱赶鹿群快点走,是完全办得到的。
“那就违背天地了嘛。”这个平地居民是个青年汉子,名字叫冈特。
大概是因为常年出猎、摩斯塔达又比较寒冷的缘故,脸上有不自然的红血丝。
他家和温山眠家的雪帐靠得很近,所以这个雪帐,方才就是他顺手教温山眠搭的。
并且在那之后,在才点燃的篝火旁,取了一杯奶酒来递给温山眠。
见温山眠不喝,还劝说他:“夜里很冷。平地的夜晚,同圣地可不一样,平地没有温泉。”
温山眠没听懂“温泉”这个单词,但大概也知道,圣地温度不冷的来源是那蕴着热气的池水。
却还是抗拒那杯奶酒。
“没事,我不怕冷。”温山眠摇摇头说。
冈特再度被拒,只能悻悻地自己喝了口酒,然后说:“那你们异乡人不行,我们这里,十四五岁的人就很能喝了。”
温山眠:“……”
青年人哪里能容忍别人说自己不行,只见温山眠瞬间正色:“我不喝酒,但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很能打了。”
“真的?”提到打,冈特立马来了兴致,点点他的刀:“用这个?你打过什么东西?”
“狼。”
“狼?哈哈哈。”冈特笑了:“那差不多嘛,我也是十四五岁打的第一头狼。”
他竖完一根手指后,点了点篝火,做了个剧烈打架的姿势,一挑眉:“晚点他们会搞比赛,到时候咱两上去比比?”
如果冈特能再大个五岁,或者和佛伦他们一样,独自狩猎经验再丰富一些,那么他多半不会以挑衅的姿态对温山眠说出这句话。
因为在野外,原始的力量是简单又粗暴的。
一个合格的猎人,如果连自己即将狩猎的目标有多强都无法判断,那他早晚会死。
放在平时,温山眠不会答应这样的邀约。
但他回想起刚刚被冈特帮忙搭建的雪帐,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冈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雪帐内自己的母亲说了句什么--多半提到温山眠的应邀了。
不过,他母亲看温山眠的眼神却很小心。
虽然温山眠在摩斯塔达已经很久了,但并不是每一个摩斯塔达人,都从内心接受了他的存在。
果然,冈特没多久就转头说:“哈哈哈,我阿姆怕你,但没关系,我不怕,我知道你们,搞金属的人嘛。我和佛伦大哥他们可不一样,我觉得搞不搞金属的,都是人,都一样。但是吧,有件事我不赞同你。”
温山眠偏眸,想问冈特哪件事,却不想他头发实在是太长了,这一转头竟然直接刺进了眼睛里。
顿时往后一缩。
冈特见状,大笑道:“不赞成赶鹿!”
“不管人搞不搞金属,都不能走得太快。咱们有时候得停下来,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东南岸又不会变,这年年变的,是路上的人和路线。我走了这一条路,我才是冈特,我要老想着东南岸,那我就是东南岸,不是冈特了,你说是不是?”
篝火在背后闪烁,有人将肉架上了火架。
把奶酒往火上一烧,再喝,又是一番味道。
火光照在温山眠和雪帐的脸上,他看着冈特,不知为何,想起了李奶奶,好半天,笑了一下:“是。”
这话很早以前,李奶奶便同温山眠说过类似的。
其实这一路过来,他的心态已经不如最开始离开越川时那么着急了,也有好好将所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去尽可能理解每一个人。
只是大角鹿的速度实在是超过他的想象,所以他才那么一问。
至于冈特对他的反对,温山眠不在意,这只是交流而已。
他比较意外的是,摩斯塔达和越川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所养出来的人,理论也该是不一样的人。
可他却能在这里,听见有人和李奶奶说相似的话。
时间与空间折叠,星空广阔,世界却在这一刻显得渺小。
秦倦从外面走进来,叫了温山眠一声。
温山眠于是同他一起回了雪帐,冈特愣了愣,叫道:“哎?那你还打不?”
“打,等着。”温山眠说。
*
雪帐外确实是冷。
包裹雪帐的布厚,进来之后至少能抵御一半的风,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外面有很大的篝火,所以温山眠便学着其他摩斯塔达人一起,没在屋内点灯。
迁徙的过程中,还是忌讳浪费物资的。
阿二趴在雪帐深处,最黑的地方一动不动。
而秦倦则找了个高地给温山眠坐好,旋即垂睫帮他剪头发。
这个地方的光线不是特别好,是一个角落,篝火在温山眠正背后,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背光的角度。
但光线强弱,对血族的视力却没有太大的干扰,所以秦倦不介意。
只伸手拨起温山眠前额的一缕头发,微凉的指节抵住他的额头,用方才借来的剪刀顺着轻轻一剪:“别动。”
“没动。”温山眠说:“您不是早就借到剪刀了吗?怎么才回来啊?”
迁徙走得慢,但数百头大角鹿可不是说说而已。
踏出的碎雪漫天飞舞,特能迷眼,温山眠一路被长发烦得厉害,等到了地点之后,秦倦便不知从哪里借了把剪刀来。
“嗯,之前的夹口钝。”就是展开和剪下很卡的意思:“容易伤眼。”
温山眠:“喔。”
又一捋碎刘海掉下去,温山眠看着从眼前散落的碎发,突然想起来,从末海到越川之后,他的头发大多是阿一给他剪的。
阿一没有这么耐心,会机械化快剪,大多西瓜头完事,也剪过寸头。
然后先生就在阁楼上等着捡笑。
后来阿一没了,有一次温山眠睁眼,正好看见先生靠在他身边,拨了拨他的头发,慢声道:“长长了。”
那时温山眠还比较胆小,不太敢说太多。
先生说长了,他就应:“嗯。”
先生说要不要剪,他也说:“好。”
然后被剪的时候全程不敢抬眼,就只记得先生的动作比阿一温柔,剪出来的也比阿一好看。
但是如果忽略掉态度和发型这种外在变化的话,会发现先生和阿一在理发时,动作是很像的。
持剪刀的动作,剪发的方式,甚至包括轻轻隔在温山眠额角处的指节。
连角度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是血吗?”温山眠抬眸,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咔嚓”一声轻响,一缕浅棕发从温山眠眼前掉落。
秦倦垂睫,黑眸瞥了手下人一眼,波澜不惊地转过他的脸,竟还是在打量自己剪出来的发型:“这么聪明干什么?”
“我--”
温山眠话没说完,就听见秦倦朝他后面比了比:“后面剪不剪?”
“都行,您决定。但是如果是血的话--”
“不是我。”秦倦打断他:“是血,但不是我。”
温山眠顿了顿,抬起的眼神变得有点难过。
他当然知道阿一和阿二都不是先生,这十几年也不是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