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恶魔一起旅行(137)
仅一句“命数”而已。
再问, 也只是望着薄帘外的雾气,清冷且平静地说:“万物周而复始,萌芽、覆灭、再萌芽。有平安喜乐,便也一定有万劫不复。”
“所以今日劫难的到来, 完全是可以预见的。我从未憧憬过摩斯塔达真的成为世界上永恒且唯一的净土。”
听完先生的翻译,温山眠顿了顿说:“那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萨提亚族长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护佑摩斯塔达的云雾为神明所赐,圣鸟滋蓝也为神明所赠。两者皆非摩斯塔达真正所有。”
“你看摩斯塔达一片静好, 实际全部是来自神明的施舍。如今神明不再施舍, 滋蓝与云雾都出现问题, 如何不是摩斯塔达的命数呢?”
“也或许,是早该有的命数,只是神明给予了我们一次晚一些面对的机会罢了。”
温山眠一时无言。
但内心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好像也没有到“劫难”、“命数”的地步。
因为当下的世界,是已经推翻了荆棘时代的人类世界。
云雾至少不是在血族统治的荆棘时代内散开的。
虽然那游鱼的情况暂时还不明,但从大报、航海情况、以及夏卡老人的信息交换来看,中心岛大概率确实是人类把持。
滋蓝鸟的情况的确引人担忧,但云雾消失,打开摩斯塔达同外界的开口,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就是摩斯塔达在历史上同金属人类有过纠纷这一点,比较难办。
萨提亚族长听见这句话,瞥了温山眠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布洛洛。
这只歪七扭八的机械鸟外形同鸟一样,但性格有时又莫名有点像人,坐在那竟然对仆人给温山眠准备的茶水产生了兴趣。
鸟眼专注得很,甚至一点点偷偷把鸟嘴埋进了杯子里。
发现有人在看它,便立刻一转眼睛,挺直了身体。
“同外界相接,不可怕吗?”萨提亚族长淡道:“即便抛开曾经的冲突,这对摩斯塔达来说也是可怕的。天地天然是绿色,你待外界是如何变黑的?他们穷尽一切追求完金属的强大之后,又反过来用金属造鱼鸟。”
“你且看夏卡。人有自己的手,便不会造机械手,有能陪伴的鸟,便不会造机械鸟,有足够多的鱼,便不会造金属鱼。而如果一切都为机械造物,那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摩斯塔达从来不愿同这样的外界相通。所以对我来说,滋蓝和云雾双双出问题,便是摩斯塔达的劫难,能不能扛过去,也都看摩斯塔达的命数。”
温山眠皱眉,他无法接受这样消极应对问题的心态。
但仔细一想,又会发现,无论是云雾还是滋蓝鸟,好像的确都不是靠人力就能简单解决的。
人造不出云雾,也唤不回雄鸟。
一切好像真的就和萨提亚族长说的一样,只能静待结果而已。
就在温山眠思索时,便看见萨提亚族长伸出手,慢慢地挥了挥桌上的云烟,道:“我听里木塔说,你是一个旅行者。而她已经制止了你在皮本上写下有关我们的行为。”
温山眠:“嗯。”
族长轻轻摇头:“你为我们取下的圣鸟蛋,我已经让年老的滋蓝雌鸟想办法去孵化了,被适龄雌鸟放弃孵育的幼鸟蛋,也会由它们替代孵化。摩斯塔达感谢你的行为,但我邀请你进来,却并非只是因为这件事。”
“夏卡过来的渡轮我们一直找不到,想必他把它藏得很好。这么多年,用的是什么方法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或许就是因此,摩斯塔达会慢慢走向和金属人类打交道的道路。”
“我并非责怪夏卡,他在摩斯塔达五十四年,同我也算是老朋友。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早有预兆,不可避免。”
“所以倘若最后,摩斯塔达真的要同外界恢复联络的话,我便想收回里木塔对你的禁止。”
“异乡人,烦请你完整地,将摩斯塔达曾经带给你的快乐和喜悦记录下来,然后把它的故事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倘若有一天,摩斯塔达真的完全被同化,处处都是这样的机械鸟的话,我希望摩斯塔达的后辈,能在你的记录中,读到我们曾经维护的群岛的样子。”
“也许到那时,迷茫中的他们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绿色会再次萌芽。”
里木塔、佛伦、夏卡老人他们被渐渐恢复正常的棕鸟部队载上圣地的时候,正巧就听见了萨提亚族长的这段尾声。
里木塔和佛伦顿住。
而夏卡老人则将这句话听了两遍,一遍摩斯塔达族语,一遍秦倦为温山眠翻译的通用语。
最终面色再度垂落了下来,难过地眨巴眨巴眼睛。
布洛洛轻轻用机械鸟嘴蹭了蹭他。
*
这天的夜,格外难熬。
或者说,自从云雾消失之后,摩斯塔达的每一天夜晚都难熬。
只是温山眠前些时日生病,感觉不到而已。
至于今天……
外面的滋蓝鸟啼依旧久不停止,一整天的哀鸣下来,它们不知有没有叫累,总之温山眠是听累了。
他盖着柔软的被子,好半天,还是一下睁开了双眼。
头顶窗户外繁星点点,温山眠却说:“不行。”
秦倦支着脑袋靠在他身边:“什么不行?”
“不能这么消极。”温山眠“唰”地一下坐起身:“先生,您认同萨提亚族长的话吗?”
“哪句?”
“就那句,世界是周而复始的,有平安喜乐,就一定会有万劫不复。”温山眠模糊地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看命数。”
他记得不算清楚,是因为他对萨提亚族长的这句话理解不深。
同时也是因为世界一直到现在,在温山眠脑海中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见过的人不够多,见过的岛屿也不够多,无法理解萨提亚族长所说的话。
与此同时,内心不赞成想反驳时,也反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不赞成萨提亚族长那种“遇见劫难,看命数就可以”的态度。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从来都是抗争派来着。
“你不认同?”
滋蓝鸟回旋地叫,但房内依旧因为黑夜略显静谧,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滋蓝所盘旋的半空距离这也有一定距离。
温山眠点头:“不认同。”
秦倦说:“那不巧,我的想法同她完全一致。”
温山眠一愣,旋即回想了一下萨提亚族长看淡生死的模样,轻轻蹙起了眉头说:“那您得快点改掉这个想法。”
秦倦:“?”
旋即乐了,捏了捏小大胆的下巴:“我改啊?我和萨提亚的年纪可都不小,不应该是你改吗?”
“我不改。”温山眠皱眉。
他并非是不尊重萨提亚族长,事实上当族长说出,希望他能写下摩斯塔达的经历,给后世阅读时,内心是感动的。
一时间甚至想起了李奶奶。
但是他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萨提亚族长的说法。
这种不接受,已经到了没办法求同存异的地步。
因为萨提亚族长的话,深层次地动摇了温山眠存活的根本。
如果遇见劫难就等着看命数的话,他可能早就死在末海了。
平安喜乐是人争来的,万劫不复也是人要爬出去的,劫难确实无法避免,但他接受不了什么也不做的应对方式。
如果摩斯塔达真的不愿意和外面接轨,那就不接轨好了。
云雾温山眠没办法,但滋蓝雌鸟真的没办法吗?
想到这,温山眠便起床预备穿鞋出去看看。
秦倦在他还没下去之前,便拉住了他说:“这是别人自己内部的事情,你确定你要去干涉?”
温山眠回头,然后认真点了点头。
秦倦扬眉。
类似的问题,当初在巴尔干的时候,他好像也和温山眠强调过一次,他只是客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