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人恶煞(196)
与识安不一样的是,机械前坐了足足十五六个人。
他们个个叼着烟,汗衫领子蔫菜叶似的扒在脖子上。这些人表情各不相同,可眼底藏着同出一辙的麻木神色。
房间无窗,全靠空调换气。伴随噼里啪啦的键盘响声,烟味、汗味和咖啡味混在一起,空调冷风搅来搅去,混成了微妙的网吧气息。
整片监控墙不断闪烁,画面中是更升镇各个角落的影像。
镇民们拿着家伙走上街头,行动摇摇晃晃。画面出现呲呲啦啦的电磁干扰,那些雾气原本只是绕着山镇流动,这回它们朝镇内倾泻而来,如同乳白色的海洋。
隔壁墙,大屏幕上各项数值一路走高。巨大的骷髅伸直身体,细瘦的巨型人影剧烈摇晃,如同风中蒲草,漂浮的云状邪物撞上废楼。
天还没黑,镇内邪物的骚动一浪猛过一浪。
地下没有几个摄像头,探测装置倒装过不少。更升镇像是被人丢进了炒锅,无论地上地下,所有数值都过山车似的疯狂波动。
“更升镇的‘守护者’被激怒了。”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咳嗽两声。
“咋回事啊,地下那些读数太离谱了,上头不是让咱们搞臭俩新人吗?怎么跟着这种高手?”
地下数据监控屏前,一个染黄头发的小年轻使劲啃咬自己的手指。他双手各四根指头,两只手小拇指都只剩个圆圆的指头根,约莫被刀剁掉了。
“新人处刑任务配仨应急部的人,离谱了吧这……本来说一个吞蛇就能完事,现在弄进蚁穴还尿不尽似的拖拖拉拉。”
作为沉没会的监控部门,他们的工作内容非常明确。
两个目标被送进洞窟深处,识安势必会派出“兜底”的资深员工救援。只要把资深员工弄死,两个目标毫发无伤——光凭这一点,无论殷刃与钟成说有没有秘密,他们的“升迁”之路必断。
他们只需要及时监控并上报最新状况,自会有人给俩新人抹上疑点,不愁识安不踢人。
发现戚辛这个无辜文员也被卷进去,沉没会成员们差点开香槟庆祝。连带着害死无关群众,这可是识安红线。
结果这伙人属蟑螂的,被黄粱追了这么久还有余裕,阵线不见任何破绽。
“叫邹部长?”另一个腰子脸男青年出主意。
“邹部长出差。”
腰子脸:“那这事谁能拍板?‘守护者’又不听我们指挥,事情闹大就完蛋了。”
“唉……”这回叹气的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那个叫‘守护者’的邪物到底是啥啊?”女人耷拉着眉眼,“除了咱们组,负责更升镇得有千把人吧?这么久了,实验体拉来一批又一批,‘成品’又藏着不给看。现在眼看要乱,我们啥也不知道,半点办法都没有。”
“不该问的别问。”
地中海男人狠狠按灭烟头,吐了一大团青烟。
“还想要命的话,少知道点为好。上头默许更升镇乱到这一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
“我刚才的提议,你有什么意见吗?”
沉没会海谷分部,魏化谦兴致勃勃地查看报告,随口朝话筒说道。
“……符行川和李念出现在更升镇,您要拿更升镇的项目换他们的命。”众人口中正在“出差”的邹部长,此刻正坐在一辆疾驰的小轿车中,耳朵紧贴手机。
“是。那两位愿意屈尊处刑新人,我何乐而不为呢?”魏化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再说,更升镇原本就快出问题了,这买卖不亏……那东西说到底还是仿制品,它早就没了理智。”
“……”
“心疼了?”
“更升镇的项目断断续续一千年,今年是我负责的第十年,说不在意是假的。”邹部长说,“但‘守护者’的状态确实不稳定,它早晚会惹出乱子,这样也好。”
“嗯。”
“但是,”邹部长话锋一转,“为了照料‘守护者’,我们部门投入了上千万。既然您的海谷分部要提前放弃它,您得拿出筹码交易。”
魏化谦毫不意外地呵了声。
“你的要求?”
“我要看一遍你们海谷分部的‘原样本’记录。”邹部长站在一座光秃秃的野山前,“更升镇蚁穴的文献资料,全由你们保管,根本没有进我们的资料库。”
“我守着更升镇那个仿制品研究了十年,我要看真货。”
“可以,不过它们被存放在城西山区,你得一个人去看。”魏化谦笑道。
邹部长同样笑回去:“有时候我挺羡慕识安那边,人家资料共享得很痛快。”
“这话说的,我们也很有分享精神。”魏化谦慢条斯理道,“只不过对于极其重要的信息,识安也有保密等级嘛。”
“你要看的那些资料,上面可是记录了人类有史以来的‘力量极限’,我们的终极目标之一。都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放尊重点比较好。”
魏化谦抿了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木桌上。透过装满茶汤的玻璃杯,原本暗红的木桌看上去鲜亮了几分。
可惜,比起他当初看到的红色,它还差得远。
随意嘱咐了两句,魏化谦挂断了通话。全面激活更升镇的命令已然下达,加上“守护邪物”在其中发疯,不出两个钟头,他就能看到识安两位高手的丑态了。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邪”也大致如此。就算更升镇的“那东西”是个失败作,也不是符行川这种正常人类能应付的。
魏化谦稍稍放松神经,躺在木桌旁的沙发上。
他咬破手指,在眉心画了个血符,又开始回味那段震撼人心的记录。
和资料散失的识安不同,蚁穴里留有红衣人的影像。壁画不过是用以参照的“照片”,更重要的信息,全被沉没会仔细地转运去了别处——
那是贯穿几百年的,与“红衣人”的对话。
作为海谷分部的管理者,魏化谦第一时间观看了那份记录。
……
一千三百多年前,盛夏,荒原。
树杈间瘫着一大坨黄粱,瞧着像个色彩斑斓的软垫。那人斜倚在黄粱上,怀里紧紧搂着吃了一半的西瓜,正在努力通过眼洞读话本。
那人脸上扣着个写满符文的面具,身上裹了两层红布,挂了横七竖八的古怪封印,只是勉强露出一点人形。饶是如此,那股逼人的煞气还是在四周侵染出一片冰寒。
那时是夏日,可树木的枝叶迅速枯萎,叶面表面结出一层薄霜。
树下躺了一群肥肥胖胖的邪物。要是换成动物,场面兴许还有几分喜人。然而改成那些形态狰狞的玩意儿,画面只是添了几分惊悚。三四个带着娃娃头罩的小孩躲在树后,巨大的头罩露出大半,夸张的笑脸沾满尘灰。
沉没会的使者恭敬地跪于树下。
“……钟异大人。”那人小心翼翼地呼唤。
“钟异大人,钟异大人。”树上人半天没反应,沉没会使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的烦躁。
“钟异大——”
“哦,你叫我。”树上人恍然大悟,放下话本和西瓜,“……哇,居然是活人!”
沉没会使者:“……”
钟异打了个手势,黄粱呲溜一下滑下树,把自己展成软绵绵的一团。随即钟异很不讲究地翻滚身子,四仰八叉地摔在黄粱身上。
被层层封印裹着,他有些艰难地起身,凑到沉没会使者跟前。
“这样接近我,你不难受?”他喜气洋洋地问,“难道是我新想的封印起效……等等。”
钟异声音里,原本高昂的情绪落了下去。他俯下身,细细观察片刻:“什么嘛,挡灾的符咒,把撞煞的凶运全转给别人了……没意思,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