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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破戒(65)

作者:冢祭 时间:2019-01-22 21:49 标签:甜文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平常家里宴聚,季老太太甚少会来,自她礼佛以来,吃食全不沾荤腥,要旁人陪着自己如此到底是有些为难,因而季老太太索性常以喜静为由,甚少会出席。因而后来怀明墨等小辈,时常会在那日陪着老太太说笑一下午,以作补偿。
  今日老太太难得来,还是破天荒来得极早,未到饭点,小厨房犹在忙碌,季老太太已快步进了前堂。老太太出身在老护国府,自小爱闯荡江湖,所以才会在江湖遇到季老太爷,如此成就一桩姻缘。如今老太太虽已六十六高寿,身子犹旧健朗,身背笔挺从不拄拐,走路带风的英姿,身后的大丫鬟疾步跟着却是汗津津低喘。
  季老太太大步跨入前堂,全把自己子孙抛在旁,一把拉住虚生坐到自己身旁,笑得慈爱可亲,“好孩子,坐这。”老太太眉眼笑似弯月,手抚着丫鬟手里捧着的木盒。
  虚生细细打量了番季老太太,只见那团和气的容色下,有双极精明的眼睛,而她虽甚少出门,似乎对庄外事非常了解,因为知道自己已离开少林,才没以对出家人的方式对待自己。
  “闻得老太太寿辰,我想不出有何贺礼可送,干脆躲懒,把自己曾抄的大藏经送来。”虚生淡笑道:“还望季老太太别嫌弃礼薄才好。”
  众人一听手抄的大藏经,两眼顿时都直了,这得耗费多少时日年岁完成,若说这叫薄礼,自己送出的算得上什么。
  季博儒撇撇嘴角,盯着那木盒许久,呢喃道:“整套大藏经得多少字,这木盒哪里装得下。”
  季老太太手指微动,让大丫鬟打开木盒。季博儒探头一看顿时张嘴惊得哑然,纱丝卷轴层层铺叠在盒中,这纱丝制作精细技艺高超,每卷都轻如蝉翼青羽,小心卷开一卷,端正清逸的小楷字映入眼中,字字大小相同,字里行间透着平和沉静。如此卷开数十卷,莫说季博儒完全被震惊到,屋里人没有不暗里称奇的,纷纷向虚生投去敬畏的神色。
  “这哪里是薄礼,根本就是稀世宝贝。”辛里站在怀明墨身旁,双唇微动。
  季老太太又笑道:“听说老三的媳妇当年是你救下的?又是你为她做主来的隐世山庄?”
  虚生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这般热情,嘴角笑得有些僵硬,“无意中救的人,当时未曾有他想,只想着三夫人不好跟我去少林,又知隐世山庄好客仗义,所以便让人把她送来,再做打算。”
  粗糙布满细纹的掌心拍着细腻的手背,季老太太像没发现异样,笑道:“亏得你,不然我家老三估计还没去上媳妇呢。”几回的试探,季老太太已摸透虚生内力虚实,转头对季德恩道:“常听你往无妄崖跑,怎武学上没学到多少?”
  虚生心中惊骇,想要收回手,才发现竟被锢死,众多双眼睛看着,又不好公然使招对抗,干脆手一软不做挣扎。季老太太发觉虚生放弃抵抗稍稍松了手,哪料虚生手腕似灵蛇扭动,老太太只觉掌心一下刺疼,掌中已无物。
  季老太太看着自己掌心出神,良久叹道:“我这老婆子真是老咯。”这话甫出,众人惊变色,又听老太太对虚生笑说:“好本事。”
  两招交手,已叫怀明墨惊怕,他赶紧挡在虚生身前,陪着季老太太说笑扯开话题。季老太太几十年看人的眼力,早已练得如火纯青,只一眼便看出怀明墨那小心思,转头对季先生说:“对了,我寿辰可没把懿丫头忘了吧?”
  这话甫落,怀明墨面色顿时非常难堪,脖子好似僵直回动不了,他能感受到身后忽来的冷意,身下明明坐得是丝绒软垫,却如若针毡。
  季先生眼眸闪了闪,扫过老太太身旁的两人,没接口回话。白昭容瞧气氛不对,忙笑说:“宁国公怎会忘记请,母亲寿辰,那丫头敢不来嘛。”季老太太嗔责佯骂了白昭容,自己脸上先端不住怒色,先笑出了声,满屋哄堂,十分和乐融洽。
  讥讽冷笑如盛夏惊雷瞬地出现在虚生唇角,眨眼不见,在陌生的人前他话极少,眼下心情似有不佳,话比平常是更少了些,仅余下应声词。
  食不言寝不语,于虚生都非难事,直到季老太太离去后,他带着淡淡的疏离,犹是噤声少语,偶尔与季先生聊上两句,全是围绕少林的话题。
  是夜饭毕,虚生为避嫌没再去晚汀馆,托了安婧玥帮自己安排住所。而安婧玥则是自己恩人所托,全然不顾自己丈夫的挤眉弄眼,像是听不懂话里的暗示,固执地让自己的丫鬟把虚生安排到离晚汀馆很远的西厢房。
  亲自陪虚生到西厢房,把小厮遣走,安婧玥只留了贴身的大丫鬟在身边,方柔声张口:“老太太她不是……”
  “我知道,不切实际的奢望本不该有,怪不了别人。”虚生眼神愈发淡漠,语气清冷又见无妄崖时的模样,“你无须担心。”
  安婧玥环顾四周,尽力安排下的厢房,与无妄崖相比,仍是简陋得不能入眼。挥手就想让大丫鬟去自己院里挪些物件来,但被虚生一把拦下,安婧玥满带歉意道:“我明日开了馆里私库让人送些来,你将就着先用。”
  虚生语气温和道:“无妨,这很好。让你费心了。”
  抿嘴摇头,沉默思量片晌,安婧玥鼓足勇气问出困惑许久的问题,“你何故对我这般好?”
  “你像个故人。”虚生淡然笑了,摊开右掌凝视片刻,慢慢道:“二十一年前,我曾受师傅之命去药王谷摘草药,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命悬一线时遇到她,她救了我的命,若非她,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后来一年里她教我药理知识,教我读书写字。我从小天生天养,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待我。”触动心中旧伤,虚生哽住声,抬头缓了缓气,“你与她很像,可惜她……已不在世。”
  “对不住,我没想会引你说起伤心事。”美眸渐起湿润薄雾,安婧玥两手紧绞着帕子,仿若做错事的孩子。
  虚生轻笑了声,“与你何干?你如今过的好,我也放心了。以后要有人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我定帮你出头。”黑眸直直盯住半掩的房门,“屋外人可听到了?”
  季铎瑞剑眉微挑,双手抱臂只用脚轻轻踹开门,斜倚在门旁,面色不见波澜,“妙僧的警告我铭记于心,况且我要欺负她,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府里上上下下,好些个会来教训我。”
  虚生揶揄道:“还算明白。”
  听到丈夫的声音,安婧玥忙用帕子把眼角泪水拭干,柔笑着去挽他,“你怎么来了。”
  “自古英雄救美,都是美人以身相许。”虚生觑看眼这心眼小的人,打趣道:“他嘴上不说,心里介意得很。”
  安婧玥直盯会儿季铎瑞,戳着季铎瑞脸颊,笑道:“小气鬼。”看去的目光情深意浓,收到的眸光亦是绵绵情意,夫妻俩感情正是蜜里调油恩爱有加,在旁的虚生瞧得不是滋味,一阵恶寒。
  直到听到旁边人连连咳嗽的抗议,两人才有所收敛,可到底还是黏在一块儿,虚生坐在对面越发觉得扎眼。吃上一杯茶,几人又说笑叙旧阵子,眼见时候已不早,两人这才告辞携手离去。
  明明是满肚疑惑不解,偏是忍下来半句没问。虚生望着季铎瑞逐渐消失在深夜里的背影,唇角微扬,自喃自语道:“有趣的人。”
  西厢房在隐世山庄西南面的二门外,与祠堂被片竹林假山隔开,与内宅相隔着条河,这处平日里除了每日定时洒扫的小厮丫鬟,甚少有人来。眼下只有虚生独自住在其中一间客房里,石台油灯只点到虚生客房外,余下的地方漆黑一片。
  万籁俱寂的暗夜里,唯有风声喧嚣,寒冬禽鸟远飞,院墙外鹂鸟“唧啾”声甚是古怪,只是这院里就虚生一人,谁又会发现。虚生轻松跃出隐世山庄高墙,瞧见阿虞轻笑道:“你倒学得像,就不太合时宜。”
  阿虞福礼巧笑道:“楼主自个瞧这周围,连野猫也找地方躲风去了。我学什么都没用。”
  依虚生的性子,原便不惧被人发现,所以并不多说,只道:“你怎么会来这?”
  “宫先生怕楼主在这多有不便,让我在这接应,方便您与辩机先生他们互通消息。”
  虚生颔首道:“你急着找我,有什么重要事么?”
  在虚生身边办过事的人,全知道虚生脾气,阿虞稍理思绪,又理了理话语,简单明了道:“竺苓姑娘来音讯,说碧瑶姑娘自上次事后,她与那儿的联系越发频繁,似乎在密谋些事。”阿虞原封把竺苓的话搬来,至于话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没过问的打算。
  “由着她去,让竺苓给我盯紧了,等要收拾时候抓个现行,也不算冤她。”虚生眸色深幽,冷声道:“她毕竟跟我多年,随便打杀怕会冷楼里其他人的心,这疮疤不烂到底,便挖不得,要挖就得彻底。”
  阿虞双手垂在两旁,弯身敬畏道:“属下知道。”她怯怯抬眸眼看了虚生,复又垂下道:“辩机先生要属下来问楼主,是否要帮您在隐世山庄附近的镇子,安排个临时居所?”
  虚生暗里啐了那老头一口,可亦是服他识人观局能力。容色未有变色,虚生淡然说:“不必。让宫先生盯紧前朝,事无巨细全报来。”
  “属下来前,宫先生已命令过我,他每日送来的书信,必须第一时间送到您手上。”阿虞呈上两份封住的信。
  撕开信封,虚生两指一抖打开细瞧,冷声吩咐:“传我话下去,最近运往沧泾镇的酒从源头去查,别让不该混的东西混进来。”
  虚生用火折子烧掉头封信,这才慢吞吞打开宫先生加急来信,只扫过前几行,气有一凝,神色复杂。信纸的一角被虚生捏得褶皱难辨,有两处已被指尖戳破,难看出是哪几字,久久喉间飘出声幽冷的哼笑。
  “楼主?”阿虞小心抽搐袖中巾帕,两手不安地把帕子捏紧,掌心汗津津的粘腻难受。
  被低唤声拉回神思,虚生眉眼森森说:“回信给宫先生,让他务必查出绾妃滑胎的真相。”
  虚生说得越平静,阿虞越觉害怕,毕竟她曾有耳闻虚生脾气,来前又临时抱佛脚左右打听过。眼前现在虚生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战战兢兢地点头如捣蒜,连忙应声,等不到虚生下其他命令,阿虞连忙识趣告退,怕自己不注意惹怒身前人,那便是小命难保的大事。
  瞧着眼前背影一抖,虚生眉梢微微缓去厉色,语气平淡不少,“让沉香从现在起派黑面暗中保护药王。你再替我送份信去水无宫,让花星楼来时顺路稍上药王他们。”阿虞满脸不解地朝自己看来,懒得多有解释,虚生甩甩手让她退下。
  回到西厢房栓门不久,门缝外飘进来一股熟悉的荷包香味,虚生背对房门半丈的距离,身后渐传来几下犹豫的敲门声。随手开这道门容易,虚生却寻不到理由去开,他劝不了自己,也开导不了屋外叩门人。叩门声持续响着,但虚生的脚没有弄懂半寸,他静默地背门而站,面无神色地静听门后动静。
  久敲房门没见人来,怀明墨失望地收回手,想要转身走,脚像被紧念在青石板转上,始终没抬起步子。直到辛里久等不到他回晚汀馆,担心找来,才发现他在屋外静站许久,浑身冰凉,面色冻得愈发皙白。
  辛里褪下自己披风,连忙给怀明墨加上,听到屋里幽幽传来的声音,“早些扶你家阁主回去吧。”
  语调淡漠疏远,仿若回到初遇的那时,怀明墨似被冻僵毫无神色的俊容猛地一抬,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门,眸中星火逐渐黯淡了下去。
  辛里扶着脚站得冻麻的怀明墨,小声说:“阁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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