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60)
虚生推诿不掉,让宫女搬来低矮的琴桌,盘坐在蒲团上,惊起的一声,暗瀑顿时水花飞溅,下层的暗湖更是波涛涌起。
要再弹下一音,舒沐玺却甘冒受伤的风险,一掌压住琴弦,“你俩是合计着要把水无宫拆了么?”
虚生兀地想起身处环境,这曲子要是弹完,水无宫定会是一片狼藉,忙笑道:“简小妹若不介意,我抱琴出去给你弹上一曲?”
简文松欢喜的让服侍自己的宫女收起谱子,难得对虚生语调客气,“不用了,你拿来的东西还没差的。”说话时,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写满药剂的纸,“这上面有两味药中原那找不着,你得定期派人去河溶镇采买。”
方子上连先后下药的顺序也备注的仔细,墨迹方干不久,显然是简文松来前写上的。虚生头一回受这待遇,见惯简文松对自己黑脸的样子,着实不习惯。
虚生记性极好,只稍看两遍已记下方子,淡然道:“河溶镇上的药铺是辩机先生属下开的,让他多跟买卖的商贾进些货便是。”
怀明墨揶揄道:“难怪你吃穿用度奢靡,原来到哪都有你的产业。”
虚生听罢抬起头,轻笑即答:“哪有靠药铺发家的?”
辛里打点玄机阁多年,眸子一转,立刻明白其中关窍,拊掌道:“人食五谷杂粮,免不得有些病痛,有病自是要找大夫,上到皇宫,下至黎民,谁也逃不掉这规律。人呐,病时最弱,少些警惕自然嘴也不比平时严谨,少不得漏出点秘密来。再者内宅不易进,可大夫却是不会受阻,打探或暗查消息,确实好用。毕竟这般光明正大,反而不容易让人起疑。”
虚生凝神盯看辛里许久,真有些想把他收到自己手下,不过也就一瞬的念头,便摇摇头不做臆想。
第58章第58章
彼时时候尚早,虚生午膳后派了沉香去河溶镇走了趟,一来吩咐无知楼下的几家铺子采买的事,二来打探些边关西域之事,以防国内时政一乱,免不得会招来外患。那般情形下即使夺嫡成功,这帝位也是难坐稳,与其那时候再乱成锅粥,想办法解决,倒不如早做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去河溶镇打探消息,本就算不上难事,辛里偏是说现今边城祸乱常有,女孩子家独去不安全,又说想去学习无知楼扩展产业的本事,非要厚着脸皮跟去。
怀明墨不拘着辛里行事,虚生亦想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所以也没提出异议。反观沉香一脸不情不愿,连瞪辛里数眼,出门时更在话里有意无意暗讽辛里死皮赖脸。偏这辛里对着沉香没半点脾气,整个人跟团棉花似得,任由你讥刺,都是软绵受之,笑嘻嘻地跟在沉香身后。
日仄好时光,怀明墨倚靠栏边,迟不落子,虚生走棋缜密又皆是凶招,自己下子稍有不慎颓势立现,是以不得不再三思量。
虚生侧撑脑袋含笑看着怀明墨清隽的面容,难得松泛精神,整个人从骨子散出一股慵懒散漫,就像封存极好的佳酿,忽地飘漏出一□□人的酒香,让人垂涎。怀明墨极力把思绪放在棋盘上,可有不受控地被虚生吸引,不论表面装得多镇定淡然,内心像是饿狼见了肉,恨不得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不下了。”虚生盖起棋盒,轻笑道:“你心思不知飘哪去了,再给你一个时辰,等沉香他们回来,估计你这步棋还没走。”
被虚生一语道破自以为掩得很好的心思,怀明墨登时面色润红,尴尬轻咳道:“我又不像你这出家人,修行二十五载,禅定的功力极好。”
虚生顺势回道:“你倒还记得我是出家人。”
怀明墨怔愣片刻,欢颜霎时一僵,略有些怯生生道:“你不打算还俗?”
虚生疑惑地看向怀明墨,俄顷神色慌乱嗔说:“贫僧暂没还俗,还请施主自重。”
沉默不过斯须,两人捧腹轻笑出声,适才的尴尬窘态顷刻烟消云散,气氛融洽中两人坐的也近了些许。两人肩抵肩笑了好一会儿,怀明墨渐没了声,温言道:“你早前说得我大哥那事,我晓得你是宽慰我。其实我心中早有准备,倘若扣个谋逆罪给大哥,必是凶多吉少。”
任由怀明墨腻在身旁,虚生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只道:“你放心。”
简短的三个字,却胜过千言承诺,怀明墨清楚虚生处事作风,他既出这话定会竭尽全力去保太子无虞,这头心口大石刚落,那头又揪起心来。他用肩撞了下身边人,叹息道:“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
“当年三尺冰雪都没能收了我。”虚生自嘲道:“我命硬,老天爷不肯收。”
“别瞎说。”怀明墨轻笑怪罪,提到这他想起顶要紧的事,趁身边无旁人,忙小声道:“你第十重冥象神功还要练多久?”
虚生靠在软枕上,人有些颓然,“大约还要三四个月吧,眼下这倒无事,我就怕到那当口出岔子。”
怀明墨盘坐在旁,听着虚生说话的口气,暗含隐忧,微锁了眉,“会怎样?走火入魔?还是武功全失?”
这倒是把虚生问倒了,水无宫建立三百多年,曾练到第九重的宫主约莫两三位,练到十一重的大概也就创派□□一人,他总不能去问跑地下去问□□吧。想着自己想法荒唐,他干笑了声,逗怀明墨道:“大不了经脉尽断,凭我一身内力,赖活着不难。”
越说越不着调,这边自嘲着半分不介意,怀明墨心里却不好受,“快过大年了,到我家不可再说这等丧气话。”
虚生气息在不经意间微有一滞,有些手足无措地紧握两手,眼中是抑不住的惶恐与期许。
怀明墨伸手用手指轻柔虚生眉心,果然微有褶皱,“怎么了?”
“我还是不去吧。”虚生没由来的彷徨,一身傲气全无,“我从小在少林长大,不懂过大年的规矩,贸然跟你去隐世山庄,怕多有不便,平白添乱。”
此时虚生的心神在外,没注意到怀明墨那双带有企图的双手,正细细摸遍他五官脸颊,指尖轻抚过眼眸时,虚生还很配合的合了下眼。怀明墨收回手,全把虚生的话当耳旁风,只笑说:“当得起妙僧的称号,果真是冠玉的面。”
虚生心情甚是不佳,犹是木讷不言。
怀明墨见无法,只能绕回他的话上,促狭地说:“今早来前我已让辛里传书回去,信中明言你是会去,你现在想悔怕是来不及了。你要知道骆辰的嘴瞒不住事,他要回了山庄,必把你要登门的事传的满山庄都晓得。我外婆潜心向佛多年,闻得你去指不定有多高兴,你若现在反悔,那就别怪我无礼,只好五花大绑把你请去。”
“你让骆辰率先赶回去,原来是这个打算。”遭到算计,虚生并不觉恼,轻笑道:“着了你的道。”
怀明墨打趣笑道:“知道你会反悔,所以只能稍稍耍点手段。”
说话间,窗那头传来锁链铁环轻微的击打声,哗然轰隆的水声下,若是不仔细去听,极难会发现。虚生和怀明墨同时禁了声,静候下属回来。
沉香脚方触地,立刻脚尖一点跃上小楼,如阵风般窜进开敞的雕花朱窗。又一会儿,辛里跟在沉香后头飞进小窗,坐在罗汉床旁的杌子上,身上犹带了腊月天的寒意。
指了脚边杌凳让沉香落座,虚生不徐不疾说:“怎样?”
沉香恭顺道:“河溶镇的铺子我都已吩咐下去了,他们每月会派人采买好送到五学书院。”理了理语句,又说:“镇上最近多了不少西域打扮的外邦百姓,听镇上人口气,好像比往常多出三四成。他们或是因部族冲突躲祸避难而来,或是行商的小贩。府衙很重视此事,特地调来军爷驻守,以防这群回鹘人生事。”
“这永州知府倒是机敏。”怀明墨刚说罢,面色突然暗沉下来,神情警惕道:“西域部族时常起冲突殃及无辜族人,河溶镇往年总会遇到几次,并没见这向宁臣上过心。”细想越觉心惊,待他想透,心已凉了大片,张嘴半晌没说出话,喉头似被打上结。
虚生注意到怀明墨双肩微颤,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又见辛里心似有主张,遂问:“那群人当真是回鹘人?”
一言道出自己所思,辛里倏地抬头,对虚生心生佩服。他略带犹豫地说:“有些许是,但绝大多数,不好说。”
“是便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难说。”沉香看不惯辛里优柔寡断的样子,况且自己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虽对虚生说话时会有斟酌用词,但也从不隐瞒修饰。再说辛里死皮赖脸跟在自己身边,嘴上没明说,心底到底燃起团火,所以说话更冲人些。
辛里顾及怀明墨的感受,才没想明言,不料被沉香如斯来句,心下不禁叫苦连天。
晓得怀明墨当下难受,虚生既知边城大致情形,便打算闭口不再多问,哪知怀明墨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镇上的鲁大夫,曾有帮其中几个受伤的回鹘人治过伤。那几人装得极像,却没逃过鲁大夫的眼睛。”沉香讥笑说:“皆是汉人所装扮。”沉香嘴角微弯,冲辛里挤眉弄眼了几下,显然瞧不上辛里的小心谨慎。
虚生冷笑道:“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
怀明墨脸色一变,眉目间满是凄哀之色,哀叹道:“为一己私欲,做得这么下作。”
“阁主……是不是要派人暗中干预阻挠?”辛里神色亦有沉痛。
虚生闻言眉头微皱,到底是佛口蛇心的人,极不赞成的摆手,“多少双眼睛盯着河溶镇,哪怕是个废物,还是能调查出背后出手的人是谁。季贵妃也好,隐世山庄也罢,如今自身本就难保,要这时插手到这事里,违孟帝心意,岂不是自寻死路。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看似说与辛里听,实则虚生目光不时瞟向怀明墨,让其绝了不该有的善心。
怀明墨虽心有不忍,但并不糊涂,眼下的局势来说,玄机阁确实不宜露面出手。可思及无辜百姓,他又无法视若无睹让其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两难间他语气似是哀求道:“玄机阁
“是。”虚生垂眸把玩起天水色茶碗盖,没急着说下去,沉默半晌还是受不住怀明墨失望的神情,无奈叹息,“边城想要闹起来也不容易,你放宽心吧。”未答似答,虚生点到即止不愿多谈,
其实也没必要多聊,旁人想不透,虚生却清楚的很,如今朝堂的事诡谲,风雨将来,内忧既在,孟帝又起能随意挑起外患。倘若等孟帝收拾完朝局,那起码是一年半载后的事,到那时他早因日夜服用丹药,致使身子虚亏病重,再想找借口挞伐西域小国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说起这事,我倒想到另一桩迫在眉睫的事来。”虚生嘴角擒了抹讥笑,“孟帝压了贺沁大君和亲书多月不见动静,难道还没想好是战是和?”
怀明墨想起太子先前的话,神态黯然道:“自然是和。”
“选了哪家姑娘?”虚生不以为然道:“难不成是他亲生女儿?”
“依大哥的口吻来断,贺沁大君在和亲书里虽没直言,只字片语却能瞧出意图。用皇亲家女子封作公主嫁过去,恐怕应付不过去。只是还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公主。”怀明墨目色阴郁,似在为自己少有见面的姐妹痛惜。
虚生不做多想,当即断言:“为表北孟重视两方邦交,孟帝心中应该已然有数。必是选皇长女永安公主和亲,一来她年岁最长。二来相较静和公主来说,她生母的位份高,在她出嫁前抬至妃位,足可彰显北孟重视此次和亲。再者皇帝最宠爱卫夫人所生的小女儿,又怎么舍得让福乐公主远嫁异邦,嫁个岁数足以做她父亲的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