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20)
药王谷中林木葱郁,枝茂间燕语莺啼阵阵,好像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唯独那女孩的音貌再也难见。
“要不要先去看眼?”百谷雨托扶住因心伤过度站得有些颤栗的荀克文,“一年里我总会去瞧上几眼,代你去说上几句。既然回来了,还该你亲自去说说话比较好。”
此时的荀克文略有些痴呆,被百谷雨牵着往山上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路,来到一处半山腰悬崖处。荀克文面无神色地站在崖边古松下,身前三尺前有座孤零的墓碑。
“这隐逸花是谁种的?两月我前来,根本没啊。”百谷雨蹙眉看向碑后成簇的绿荫,石碑周围的绿牡丹不同于山间野花长得杂乱无章,显然是有心人特意栽种,况且是宫里也难见几株的菊中珍品。
辛里寂寂道:“许是故人前来拜祭所为吧。”
荀克文对身边的对话仿若未闻,颤着手无声触摸碑上的字,喃喃着刻在碑上人的名字。
人生最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或许才是荀克文二十年不愿会药王谷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人追杀,仅仅是这个地方没了希望。
怀明墨曾听季先生谈到过这段往事,心中悲戚地想出神。
此时,谁都没注意到小叶元的动向,叶元刚来时乖巧地呆在百谷雨身旁,后被崖边横长的古松上求生挣扎的小狐狸吸引,所以打算去救,可他就是个孩子且不会武功,爬上古树拉起小狐狸欲要爬回平地时脚下打了滑,险些摔落悬崖。
“小心。”随一声急促低吼的提醒,众人纷纷往崖边看去。只见一身着酱紫色衫子的男子翩然飘过古松,抱起小叶元,转眼已把人带离危险,飘飘然落在碑边。
这男子品貌非凡,似乎是个淑人君子,他淡笑道:“人生悲苦事常八.九,能避免且避免吧。”
“多谢公子相救小徒。”荀克文紧抱着叶元,后怕地越发抖动。
“你是谁?”
男子对百谷雨的话置若罔闻,屈膝蹲地极是喜爱的拨弄几下绿牡丹的花瓣,轻笑道:“谢宴是不必设了,送我株这绿牡丹可行?”他压根不是跟人商议,哼着小曲直接挖出一棵,当成宝贝似得包好根叶,转眼轻飘离开。
“郑大哥不必去追,你难追上。”悬崖边呼啸的风,凄厉在耳边回荡,可怀明墨还是在其中辨出那陌生男子的去向,“他的轻功虽说不及香盗的可怕,要追上他却也不容易。谨防调虎离山。”
辛里为人谨慎,遇到眼前情形,愈发警惕道:“荀伯伯,我们还是先回草庐吧。想必小叶元已经吓到,给他弄完安神药比较好。”
“此地太过于空旷,若有人来偷袭,我们难以顾全你们三位。刚那个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实在不宜久留。”
回程的一路,怀明墨显然有心事未言。当然这所有的沉默多思全因那紫杉男子,虽然已过两月有余,他心底仍旧忘不去香盗离去时的脚步。而刚才的男子,轻功不及香盗,可所用轻功是极其相似。
若不是担心荀克文的安危,怀明墨非常想上去追问,这轻功的名称,他是不是识得香盗,香盗是不是就是虚生和尚。
如果不是,那香盗是谁,现在可好。
他想知道的太多,不该他想知道的也太多。
走到山脚,忽然林间有打斗声传来,越走近越纷乱嘈杂。因是在必经路上,往前便会暴露,怀明墨阻止荀克文前行,低声道:“郑大哥,你护荀伯伯他们躲起来,等我们来找你们。”
“可是,阁主……”
“不用担心,听声音判断,对打的顶多只有两人,我和辛里对付足矣。”
郑丰年得令不再辩驳,迅速带荀克文三人往密林深处躲避。
等人走远后,怀明墨才和辛里往前探究竟,没走几步就已能瞧见两人缠斗的身影,但两人并非势均力敌,似乎其中一个是在艰难躲避。
再走近几步,辛里惊诧道:“沈姑娘?”
沈梦君闻得身后有人唤她,忙瞟了眼,万分欣喜地往怀明墨身后躲。
“又是你?”沉香冷眼睨看辛里,不禁气恼咂舌,“让开。”
“不让如何?”辛里紧抓手中骨扇,想起先前的过招及庆州府的事,摩拳擦掌道:“杀人还是保人,各凭本事。”
沉香二话不说冲向沈梦君,可惜辛里已然看穿她举动,身微侧立刻制止她进一步行动,旋即与沉香交缠起来,半点不给她空隙抽出身去杀人。
短短一刻时,两人交手已是上百招,仍是难分胜负。
辛里两次相遇已知对方身手,当然不敢小觑,认真应对,可越大越觉奇怪,对方剑法明显不如从前两次霸道凌厉,不知是留了手还是受伤。
沈梦君见怀明墨屡次躲过自己亲近,心中不免伤感,愈发娇柔道:“怀公子不出手吗?只要你出手,那红衣女剑客必定落败。”
“人多欺负人寡,不是君子所为,对方既无心害我,我为何要出手?”怀明墨不习惯沈梦君身上的脂粉香味,稍稍离远了些。
“难道你不想抓到她吗?她和香盗是熟识的。”
怀明墨眸子瞬得闪烁,像是没听到其中问题,淡笑道:“这剑客应该中了毒,我不出手,相信辛里也能把她擒住。沈姑娘别急,在这等着便是。”
沈梦君闻得如此说辞,不好再逼迫,轻“嗯”了声,没多说其他。
恰如怀明墨所言,两人交手刚过一百五十招,沉香逐渐落得下风,虽然犹在做困兽之斗,但败势已现,被生擒是迟早的事。
沈梦君柔弱地站在怀明墨身后张望,嘴角的笑愈发阴险,不自主地发出声冷笑,声音极轻,在鸟语虫鸣中根本难以听到,可怀明墨还是注意到了。
沉香中毒渐深,手上出招愈发无力,却仍旧不肯服输,几次故意划伤自己,用痛觉刺激集中精力。
“快走。”在剑与扇锵声之时,辛里低声道,说话间手微使力,让沉香踩在他扇面上的脚有了支撑力。
沉香虽不懂辛里所做的原因,但好女不吃眼前亏,脚下顿时使力,朝后翻腾,似从树洞中取走一个油纸包裹,眨眼人已消失在密林中。辛里见人离去也没追击,回到怀明墨身边,无奈地耸肩,似是抱怨道:“真是狡猾。”
“哎,你怎么让人逃跑了?”先声责备的是沈梦君,她像全然忘记自己形象,恼火道:“你不追啊?去追肯定追得到她,真是没用。”
“沈姑娘,辛里是我的护卫,自然不会把我单独扔在这。”怀明墨平淡地开口,双眸直盯气急败坏的沈梦君,这双瞧不见的黑眸,如同深渊般叫人害怕。
沈梦君明知怀明墨眼盲,但被他紧盯住,心中仍是慌乱的厉害。她恐慌地咽了咽唾沫,浅笑道:“怀公子说的是,我的确太焦虑了。想到那剑客认识香盗,不由自主得想你能尽快抓到她,好查出香盗在哪儿。”
“沈姑娘有心,明墨清楚。”怀明墨客气作揖,转个话题道:“沈姑娘怎会来药王谷?”
“我……”沈梦君没料会在谷中遇到别人,所以没想过前来的借口,一时语结。
“为小桃而来吧?药王谷中多有稀有的药材,许能治好小桃的眼睛。”怀明墨淡笑间自问自答。
沈梦君掌心捂住嘴鼻伤心道:“是啊,没想到在这会遇人被偷袭。”
“沈姑娘找到需要的草药没,需要我们帮忙吗?”辛里顺势问道,含笑柔和地望向沈梦君,仿佛真的相信她话般。
沈梦君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袖袋,装得像在找所谓的药方,半晌黛眉笼上阴霾道:“好像掉了,怎会……”
“既然沈姑娘不见了药方,想来也未能记住药方内容,不如早些回去吧。”
沈梦君轻咬下唇,始终等不到怀明墨温柔对待,失望道:“是啊,我该回京城了。怀公子保重。”稍稍行礼,沈梦君匆忙地离开谷中。
去接荀克文的路上,两人无言比肩而行,直到快到荀克文的藏身点,怀明墨突然平静地开口:“你是故意放走那个剑客的吧?”
“是。”辛里毫不忌讳地如实回答,他扬笑道:“阁主似乎也没让我生擒她的意思。”
“她救过我,回个人情也是应当的。”
谷中飞禽野兽时常出没,但郑丰年这种江湖人自然分得清人与兽所发出动静的区别,不等怀明墨出声让出,已带荀克文出现。
“郑大哥,你派人追踪沈梦君,以后盯紧她的行踪。”
“少爷到底没当场揭穿她,这拙劣的借口竟要你帮她想。”辛里性子不似怀明墨坦然,但与别人较技上不爱做偷鸡摸狗的事,所以越发看不起沈梦君的行为,嗤鼻道:“堂堂北孟闻名的才女,居然用下毒的招数真是龌龊,实在有辱名声。”
“她背后必有人指使,抓她不如查出幕后那人。”怀明墨拉着叶元往药王草庐方向前行,颇为后悔自己适才防备的举动,“郑大哥,你让去监察的人务必仔细,今日已打了草惊到蛇,估计她之后的行动会更为谨慎,短期内难查出半点来。”
说着他略担心荀克文三人的祸福,提议道:“不如你们暂且去隐世山庄再住上一阵子?如今看来药王谷也已卷入武林是非中了。”
“不用担心,我刚看到那女剑客取走树洞中一物,我怀疑沈梦君正是为这样东西而来。”
第22章第22章
郑丰年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到这会儿总算猜到个大概,“星宿剑谱?”
辛里警觉地观察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凡是有些稍大的动静,他眉心都会不由一跳,好在皆是虚惊,“香盗能留在这的能有别的么。”
看车马是件轻松的活,同样也是极枯燥的事,特别对季德恩这种没太大耐心的性子来说。
郑丰年到谷外没瞧见车马及季德恩身影,又不见有打斗的痕迹,无奈只能跟从路上车轮滚过的印记追寻,追踪半晌发现人正在沧浪江畔赏景。
怀明墨走到谷口时,刚是郑丰年驾车回来不久。
却听季德恩抱怨道:“你们这往来一圈花的时候够久,快两个时辰了。”
“不正好让你去前来回赏个景,早点回来德恩哥岂非看得不尽兴。”
季德恩两指直朝怀明墨黑眸插去,惊吓得辛里出扇要阻止,就在触及怀明墨眼睫的火石电光间又收回手,“有时我真的很怀疑你是故意装瞎,扮猪吃老虎。”话才出口,季德恩已然后悔,亦知道歉只是徒增伤悲,索性没言语。
睫毛如蝶翅飞扑,恰好盖住怀明墨眼底悲凉哀伤,再抬眼已是灼灼光明,“那德恩哥可得小心别得罪我,否则哪日我齐报复,让你哭天喊地。”
“等我多向虚生和尚讨教上几招,到时候也不怕你。”
辛里对这表少爷的话顿觉兴趣,替怀明墨问道:“虚生和尚武功很好?”
季德恩又是颔首又是摇头,令人搞不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沉吟片晌道:“他自己只会些粗浅的少林功夫,但很会分析其他武功及练武个人的弱点,总之经他指点,胜练十年功。所以我每年多会上少林几日,只望他能多瞧出几处我的缺失,免得年末父亲试我和大哥的武艺时,经常挨骂。”
怀明墨扶着郑丰年,踩了脚下的矮凳爬进马车,笑道:“难怪大舅舅说你这两年武功进步迅速,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药王谷地处季室山的后山脚,沿山阶而上,就能到季室山的无妄崖,便是虚生枯草庐的所在地。
平常少林和尚甚少前来,同辈师兄弟大多只会在大殿或寺中寻虚生攀谈,偶有事在寺里寻不到虚生,才会让自己的弟子来枯草庐请人,所以无妄崖常年清静寂寥,即使偶有人从后山前来,也不会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