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11)
怀明墨慵懒地坐靠软枕,默然无声在瞌眼静听辛里修辞过的话。孟帝换储心既动,真相为何必已不在乎,这个借口不成难保下回能安然度过,到时重新议储,京城风云必将再起,若手足相残掀起内乱,最终受伤的只会是百姓。怀明墨心烦地想着,心一刻都没法静下来,忽而他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忙要起身。
辛里眼明手快扶住挺直坐在床沿地怀明墨,却听红姑声音幽幽传来,“荀大夫说过,阁主三日不许下地。”
怀明墨不管红姑话中阻拦,淡笑道:“我有急事找母亲一问,只出去会儿,回来后保证躺上数日修养。”
红姑心已下决心,不管怀明墨如何软磨硬泡,也绝不妥协,所以当机立断道:“季先生来过话,让我们备了小菜,过来陪阁主用晚膳。”说话时她稍看了眼更漏,慢走到门边堵住去路,“再过差不多半个时辰罢了,还请阁主安心静养,免得让季先生担心,徒惹宫里贵妃娘娘担忧。”
自怀明墨倒下后,最惨的人就是骆辰,晚汀馆上下全怪他嘴快坏事,红姑故意找不少杂碎活给他办已做惩罚。
骆辰忙了整天,终于空下要进主屋瞧一瞧怀明墨,正巧在房外听到红姑的话,他最厌烦红姑动不动提出季先生和季贵妃压阁主,眼下本就乏累脾气大,闻得话更气不打一处来,“红姑不往外说,宫里娘娘能知道多少?不想娘娘烦心,不说便是了。”
红姑从前是季贵妃贴身丫鬟,后跟季贵妃进宫当过几年管事姑姑,从来都是她训别人的份,还没人能教训她,听到骆辰讥讽顶嘴,顿时气岔说不出话。
郑丰年厉声道:“是跟红姑说话的样子么!”
骆辰在气头上,哪还有理智想对错,撇头不言,脾气倔似牛。辛里也不太满红姑时常抬出季贵妃的名号,所以眼见战火起,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压根就没打算劝话。
“我确实还有些累,既然母亲晚点肯定会来,倒不急于一时。”怀明墨行动轻缓地躺坐回床,并不责备骆辰无理,也不说红姑的错,只淡然岔开话题说:“骆辰,你去庄外看眼,臧丽这时辰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轻巧打发走骆辰,怀明墨平和的对红姑说:“劳烦红姑抽空去小厨房看上几眼,以防出岔子。”红姑闻言果然无声退了出去,没有半句异议。
怀明墨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总是淡淡的,说话的态度十分客气平和,温润不见锋芒,但他不见光明的眸底总是隐有些许耐人寻味的光芒,不怒而威使人顺服敬畏。
晚汀馆在隐世山庄素来算比较冷清,今日难得热闹一番,不仅季先生与季小姐前来,连季铎瑞也携了少妻而来。平日里怀明墨多是在自己房中随意吃罢,今夜难得围在饭厅里说笑。荀大夫虽言三日不下地,但在屋里稍稍起身走几步还是许的,所以也没人提出不妥。
“你个小子生个病,整个山庄里全在为你挂心,这福气别人真是求不来的。”季铎瑞话刚说完,急声“哎哟”,掐他的正是小他十三余岁的小娘子安婧玥。
安婧玥白了眼季铎瑞,笑得温柔和静,关心道:“可好些了么?”
季博儒从小爱欺负怀明墨,连无情公子称号也是拜她所赐,她眼瞧怀明墨并无大碍,遂玩笑道:“婶子,小舅舅没说错。贵妃娘娘一早特派人来询问他病况,我从小就没见过庄里其他人有这待遇。”
季先生脸色稍变,声音略带厉色,“不得胡说,贵妃娘娘的事哪由得你瞎说。”
季铎瑞深谙个中情由,说笑打诨:“你好意思说别人,每年你的生辰,贵妃娘娘哪次没有让人送来厚礼?小女娃的贺礼比老太太还多,贵妃娘娘有亏待过你?”
季博儒佯似不高兴的撇开头,嗫喏道:“全是女儿家的玩意,我不喜欢。”
安婧玥笑听他们拌嘴,瞥见怀明墨默声坐在一边,神思恍惚且没什么胃口,“怎么了?”
众人以为怀明墨是身体不适强撑不说,季先生急得使眼色要辛里去找荀克文来。辛里未走出饭厅,就闻怀明墨眸中闪烁微光,沉凝脸色,温和地向季先生问:“母亲是不是认识香盗?”
投向怀明墨的目光有了分歧,辛里和郑丰年不由自主看向季先生,俩人嘴上不说心里也甚是好奇。季铎瑞那日同是听到的,心中自有疑惑,只是二姐不说,他总不能厚脸皮上门问,现在忽听怀明墨提出,虽脸上神情无异,耳朵却已伸的老长,生怕自己错过一字。
季先生喝一杯酒下肚,丝毫没有闪避不答的意思,从自己不小心说漏嘴开始,她已料到怀明墨定会来追问,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的耐心甚好,会拖到今日才忍不住。她给怀明墨碗里夹了些菜,道:“不认识,只是有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武功与香盗有些相似。但我那老朋友若还活着,已是耄耋年纪,不可能是香盗。”
磊落的回答,反叫怀明墨懊悔自己的唐突,其实他就是急了,着急想知道香盗的所有,所以才会失去往日耐心。可是话已出,就没收回的可能,怀明墨索性问:“母亲,可知那武功的名称?”
十年前的往事,任凭季先生记性再好也已经模糊,季音童淡笑摇头,无奈道:“记不起来了,都数十年前的事了,我曾经和这老朋友交过一回手,因为他招式太飘渺清隽,所以至今难忘。至于武功名称,只听过一次,当时并没放心上。”
季铎瑞爱游历江湖,连自己的小妻子都是救美而来,可也从没听过那样的武功,思量道:“二姐,你那时是赢是输?”
“自然是输了,而且交手不过十招。”季先生大方承认,让在座众人无不惊诧,虽说十年前的季音童武功不如现在,却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她会败给的人,想到是何其恐怖。季先生见一屋人难以置信,遂笑说:“少林的玄空大师当时同在,与那位切磋也没占得上风,我会输有什么好奇怪。”
“二姐,你没开玩笑吧?玄字辈的那位老和尚?”季铎瑞惊诧得已经顾不上尊称,毕竟少林玄字辈高僧是现少林方丈苦戒大师的师伯,武林四大派掌门及隐世山庄能与苦戒大师匹敌的也就两位,何况是苦戒大师的师伯玄空,此人武功造诣深不可测,能与他不相伯仲间……季铎瑞不再深想,嘴角略抽搐道:“香盗会不会是二姐老友的徒弟?”
“我确有这样想过,但他的武功需要深厚的内力才好施展,香盗与明墨年纪相仿,会有这般修为么?”
怀明墨略猜测说:“会不会因为香盗内力不够深厚,又强行练功,才会受内伤。”
“不无这个可能,可惜我那老友无门无派,你若要从他身上去查,实在无从查起。”季先生委实觉得可惜,毕竟是江湖传闻的香盗,没有人会不想一见其庐山真面目。
安婧玥注意到正穿过晚汀馆大门而来的荀克文,指了指窗外道:“荀大夫来问诊了。”
季先生第一个起身,转眼把身边的怀明墨扶起来,亲自把人送回卧房,“劳烦荀先生。”
“老夫应该做的事。”荀克文抓起怀明墨右臂单指搭脉,不一会儿满意地捋须,“恢复得算不错,明墨内力充沛,养伤好得快些。”
季铎瑞牵起安婧玥的手,笑说:“时辰不早,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季先生陪怀明墨服完药,又唠嗑会儿香盗,再三嘱咐要多注意休息,见怀明墨神色微露倦意,这才跟季博儒一块儿回松照馆。怀明墨下不得床,送人的事自是由辛里负责,虽说快到处暑时节,天气仍旧有些闷热,这不来回几次,辛里已经汗津津像涉过水般。
怀明墨困顿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听不到骆辰和臧丽回来又睡不安生,困倦袭来,他不得不强撑精神道:“臧丽还没回来?”
辛里正打算说这事,连忙回道:“刚回来,在书房等。听骆辰的口气,应该是有重大的发现。”
第13章第13章
怀明墨艰难地从床上支起身,其实早前那顿晚膳他已是勉强,毕竟是昏迷刚醒,手脚仍是乏力。屋里的郑丰年和辛里见怀明墨坚持要下地,深谙怀明墨性子看着柔绵,实则强硬的很,也知自己无力劝服,索性左右扶住怀明墨往主屋外走。
“阁主打算去哪里?”红姑抱臂堵在门口,想起季先生走时的叮嘱,底气十足丝毫没打算让步的架势。
“我只是想去书房寻本书,去去便回。”
红姑依旧挡在人前,哼笑道:“我知道臧丽和骆辰刚回来,阁主还打算诓我吗?”
辛里无奈地跺脚,重叹道:“红姑既然知道,还不让阁主过去。”
“季先生已有吩咐,这几日阁主必须好好安养,难道你们两个当耳旁风了?”红姑疾言厉色道:“总之今夜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们出去。”
有些人外柔内刚,而有些人是色厉内荏,终究后者遇前者总要吃亏。怀明墨并不强硬呵斥开红姑,只和煦儒雅地命辛里从主屋前堂搬来张圈椅,又让他把圈椅放到门边,转而怀明墨唤郑丰年帮他从卧房里取来毛毯,大有坐到天明的意思。
“阁主你这是何苦呢!”红姑又急又恼,偏拿怀明墨一点没办法,只能冲他身边两人责备道:“你俩怎么也跟着胡来。郑丰年,你是越活越糊涂了么?”
“朝堂局势向来千变万化,红姑是在宫里待过的人,自然知道那是何等的虎狼之地。如今姨母蒙难,在宫里日子必然难过,难道要我们袖手旁观么?”怀明墨坐在风口觉得有些冷,不禁拉上毛毯把自己裹的更紧些。他虽然目不能视,耳力却极好,听到红姑发出的轻微声响,料准她内心坚持已然有些小松动,徐徐道:“臧丽好不容易找到重要线索,如果错过良机,想再找到香盗寻出真想,怕是痴人说梦了。”
“可是。阁主……”红姑语气里带了犹豫,登时进退两难。
辛里见状立刻说:“可是什么,非要阁主在这坐一宿,红姑才肯放行吗?”
“红姑,我只去书房半个时辰,并不碍事。连荀先生都说我恢复的不错,你别太担心。”
红姑太了解自家阁主脾气,既知自己拦不住,只能退一步说:“阁主请先进屋休息,我这便去把他俩带来。”
回到屋里,怀明墨半靠半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盖得毛毯始终不离身,贵妃榻底放着个熏炉,炉里是荀克文特地制的药粉,熏得满屋药味弥漫。没多久骆辰笑嘻嘻从屋外踏进来,而臧丽似乎很喜欢从窗外进屋的方式。
骆辰嬉皮笑脸一副欠揍的模样,道“红姑的脸色不大好,难道阁主训斥了她一顿?”
郑丰年瞪视骆辰,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不免来气,口气不大好,“红姑性格顶真,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不是你在红姑面前口无遮拦,她会不许你进屋?你这张嘴迟早要坏事。”骆辰大喊冤枉,可偏郑丰年不信。
臧丽坐在窗边悠闲晃脚,轻悠悠说:“红姑见到我们就不肯放行,我偷上房顶被她发现,立刻让我下来。说是阁主要休息,不得打扰。”
吹了冷风,怀明墨略微有些咳嗽,吃过一碗止咳的枇杷露,这才缓过气说:“红姑不过是担心我身体状况,倒也怪不得她屋外拦人。”他朝臧丽发生的地方招招手,等她坐到自己跟前,淡淡地一笑,悠然问道:“这几日辛苦你在外奔波,辛里说你查到很重要的线索,可是关于香盗的事?”
臧丽闻不惯熏炉中呛鼻的药味,稍稍挪动禅椅的位子,憋口气道:“近来市面上出现大量的落月滟香,庆州府和京城周围的所有青楼,哪怕是暗娼小院中的女子都用上这名贵香粉,连街市上都能买到,只要十文一盒,定是有人刻意这么做,用来阻碍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