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71)
第148章
才放晴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开始聚积,压在头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徐敬紧紧攥着刀,沉闷的空气使得他浑身被汗水浸透,大颗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落。他试探着向前一步,喝道:“赵珩,你要公然谋反不成!”
城门口发生这样的事儿,周围早已围上不少百姓。“谋反”这说辞一出口,百姓们便交头接耳起来,嗡嗡杂杂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识海,让赵珩内心十分烦躁。
姬元曜顶着易容后的脸坐在马车中,见势有不对,忙烧了符,低声道:“赵师兄,别冲动。”
徐敬见赵珩目光骇人,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了。虽然徐敬不知道那是灭魂剑,但他自幼习武,对剑气十分敏感。他能感觉这强大剑气中夹杂着的邪魔之气,乌沉的剑身如同陈腐老旧的法器,这必是以血喂养的魔剑。
他先是心生退意,可想到自己身负皇命,若能趁机拿下叛逆,必能扶摇直上。何况国都城的百姓都亲眼瞧着呢,赵珩恃强逞凶,百姓们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赵珩。”徐敬有了底气,不由挺直脊背,持刀指着他:“陛下替隐太子翻案,你不知感恩便罢,如何还敢违逆圣意!难不成隐太子的遗腹子竟是忘恩负义的乱臣贼子!”
姬昊虽发下告示称隐太子乃被构陷,但事后并未将赵珩的身份公诸于众,也未将其记入姬氏皇族之中,赵珩的身份在国都城只是个半公开的秘密,是不被承认的皇家子嗣。
“呵。”赵珩凉薄的笑了笑:“翻案?一句被构陷就算翻案了?刘氏主谋尚未得到惩处,将我养大的养父赵平都暴死于驿馆,此案尚未查明案情便急着下定论,推出一个无辜人来顶罪,只为草草结案。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又何谈知恩图报?”
“养父赵平都为保大周国土,戍边多年,军功卓越却不居高自傲,忠心耿耿,一心为公。如今亡故多日,只停灵于驿馆。我屡次奏请陛下放我父子二人回陇西,安葬生父,然陛下至今不肯松口。身为人子,眼看父亲尸骨将要腐烂,却不能入土为安,我如何不心急!我倒想问问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正是因为知道赵平都的死因存疑,姬昊才不敢放走赵珩,唯恐他坐拥西北,拥兵自重。徐敬心里清楚,但他绝不能暴露陛下的心思。
“你为人子,但更为人臣。”徐敬说道:“人臣理当忠君,你如此行径可有半点人臣的心思!”
“人臣忠君,但君主当爱民,上行下效,身为臣子也当以民为重。”赵珩挺起胸膛,目光掠过在场的百姓,说道:“我赵氏父子二人乃守关大都督,沂山关碧水关皆为大周紧要关口。眼下虽宇内安定,但四方不稳,两大守关都督悉滞留国都,实在欠妥。我亦上表奏陈陛下,返回关城以防外敌入侵,陛下仍未允准。”
“我又想问问陛下,国都动荡,不以家国为重,难不成还等着敌军横扫西北,长驱直入,再扣我关门吗!身为人臣,我何时不把国家安定放在心中?倒是陛下,为君者,只顾眼前蝇营狗苟,何曾将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
言及此处,赵珩又想到了武威城破关,西戎连破六城无人可挡,百姓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他闭了闭眼,冷笑道:“西北六城前车之鉴,臣不会忘,陛下难道忘了么?”
当年放弃西北,姬昊收获骂声一片。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如何让人敬仰,如何让人相信。
“小赵都督说的也没错啊,自赵都督死后,碧水关无都督镇守。燕北景氏尚有雄兵虎视眈眈。还有陇西,虽杨氏覆灭,但陇西之外还有西戎部落。大周若乱,西戎必定趁虚而入。纵然扣留两位赵都督在国都,陛下也当先着人稳住两大关城呀。”
“说的正是,外敌依然强悍,但我们没有顾都督和赵都督了呀,到那时谁还能护着我们。”
“且不说别的,陛下既然翻了隐太子旧案,扣留赵都督父子没有意义呀。除非果真如小赵都督所言,此案另有隐情。”
眼看言论将要控制不住,徐敬心口一紧,猛然想到今日奉命前来是为找到李玄度,却不知怎么被赵珩带偏了。
他忙高声喝道:“强词夺理!你受巫人蛊惑,是非不分。有幸陛下明察秋毫,得知那巫以巫术造成假死之像,遁出天牢。陛下念及你年纪尚轻,心有宽宥之意,只命我等将巫捉拿归案。赵珩,只要你交出那巫,今日之事陛下定赦你无罪!”
“当年构陷隐太子的巫早就跑出国都城了,你们抓不到他,便抓了我家的人顶罪。如今人不明不白死在天牢,我还没问你们讨说法,你们倒好意思来问我要人。”
符的效力不足,赵珩心头又涌上烦躁抑郁之气。姬元曜见灭魂剑又开始释放阴气,也不由心急起来。
只听徐敬说道:“既人不在你手里,又何必急匆匆逃出国都城?”
姬元曜低声道:“赵师兄,让他搜车。”
赵珩冷冷的瞪着徐敬:“我说过,我爹的尸身已开始腐坏,我急着回乡安葬父亲。徐统领若不信大可派人搜查,马车就这么大点地方。”
徐敬见他从车上一跃而下,当真就让开了,很难不怀疑他使诈。
“徐统领?”赵珩嗜血的眸子斜斜的盯着他,玄度被安置在下层,那里虽有透气孔,但始终不如外面空气好,多呆一刻便多受一刻的罪。
徐敬被架了起来,只能上前查看。车厢虽宽敞,但一目了然,马车里停放的只有赵平都的遗体。
空气开始凝固,嘈杂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
有百姓顺着打开的车门向内张望一眼,忍不住道:“真是作孽哦,赵都督尸身已腐,却不能入土为安,难怪小赵都督心急了。”
这时不知何人高声喊了一句:“小赵都督忠义仁孝,我辈楷模,今日我等愿护送小赵都督出城!”
徐敬闻言猛地扭头盯向人群之中,说话之人却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不到踪迹。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人潮自发的像两旁退避,将禁军阻挡在身后,露出足够一辆车通行的路,正对城门。
徐敬大骇,吼道:“敢放赵珩出城者,以谋反罪论处!”
他怒瞪赵珩:“刑部捉拿孙七,他已供出受太子殿下指使,通风报信,李玄度假死天牢,运尸途中又被劫走,必是太子殿下动手。因为他早已和赵氏纠缠不清,他勾结巫人,意图效法当年隐太子,弑君篡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珩提剑指着他:“你前面才说隐太子案已翻,隐太子是被构陷的,这会儿又道隐太子弑君篡位,前后不一,出尔反尔,朝廷就是这样做事的?在我看来,陛下从未诚心替隐太子翻案,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罢了。”
隐太子案备受关注,人群中也不乏隐太子当年的拥簇者,原以为隐太子得以昭雪,如今仔细回想整件事,好像除了那一张轻飘飘的告示,什么都没有。没有公开审理,没有将罪魁祸首从重处罚,没有让隐太子后人回归皇室……
“我赵珩若再留下,明天死的就会是我!我不在乎所谓谋逆之名,太子殿下也不在乎,因为我们相信公理和正义在人心中。只要我们延续隐太子的思想,富国强民,让天下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骂名,算得了什么!”
他跳上马车,吩咐道:“方野,驾车,敢阻拦者休怪我剑下无情。”
灭魂横扫而过,剑气裹挟着蚀骨阴寒,饶是徐敬也受不住,更别说守城门的小兵了。
方野奋力催马,直到马车冲出城门,徐敬方才反应过来,忙一把将周副统领推出去,吼道:“赵珩公然谋反,火速派人追击,我这就进宫禀明陛下!”
周开早已惊呆在原地,他带人冲出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他记得他们领命是为搜查驿馆,找到巫的踪迹。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走偏了呢?
百姓群情激昂,处处都在讨论赵珩横冲出城一事。可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