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63)
方野道:“先生放心,都准备好了,我正喂马呢,明日一早咱们便能启程了。”
在国都呆着,凡事束手束脚,方野也不耐烦,巴不得早早回去。一听说陛下要放他们回去,不用李玄度吩咐,他便开始打点行装了。
夏日的晚上没有风,闷热的厉害。今日阴天,夜里连颗星星都不见,虽院里掌着灯,但黑云总是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方野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先生,天晚了,驿卒烧了水,先生不如泡个澡舒坦舒坦。大公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无妨,再等等。你去忙吧,我就在院子里待会儿,不用管我。“
“诶,先生若有事喊我一声便是。”
李玄度静静的站在回廊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他很久没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了,他知道,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直到戌时的梆子敲响,院外传来车马驶过的吱呀声,李玄度猛地睁开眼,拾级而下,快步走到门口。
那是驿馆的马车,赵珩和赵平都从车里下来,完好无损。
李玄度稍稍松了口气:“今日可还顺利?”
赵珩道:“今日家宴,有元煦和芳唯在,还有其他皇室子弟,倒也还算平顺。”
“先生多虑了,陛下还是念旧的。”赵平都笑着说。
三人边走边进了院子,就在赵珩要和李玄度回房时,忽听赵平都痛呼一声,转头便见他捂着胸口,面容扭曲。
赵珩心一惊:“爹!”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赵平都头顶蔓延出来,李玄度忙要去探赵平都的脉象,却被赵平都大力推开。
他瞪大双眼,牙关紧扣,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
“阿珩,快钳住赵都督!”
然而为时已晚,暗紫的鲜血顺着赵平都的七窍流淌而出,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轰然倒地。
七窍流血而亡,和骷髅塔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赵珩呆愣在原地,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赵平都就这样死了,甚至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下。他以为这仍是梦,但沾染到手上的鲜血滚烫,灼的他心口泛着疼……
“是不是李玄序的巫咒。”赵珩木然道。
“不,是巫毒。以巫族秘法炼制而成,它会随着酒水进入肺腑,一个时辰便可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无药可解。”李玄度喉咙似堵了块铅。
想到什么似的,他立刻执起赵珩的手腕探脉,果然在他血脉里有巫毒流窜,但因他本身被阴气缠身,任何毒药于他而言都无济于事。阴气会蚕食巫毒。
“师兄知道是你了。”
“什么?”赵珩还无法从赵平都的死亡中回过神来,就听李玄度说:“我们得赶紧走,师兄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知道当年所行斗转星移术的本体就是你。因为只有禁术衍生的阴气才不惧巫毒。他会继续催动禁术,让你万劫不复。”
“我爹……”
赵珩跪倒在地,将赵平都抱在怀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我爹死了……”他声音压抑着:“玄度,我爹是不是死了。我不想他死,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李玄度蹲下身,将手按在赵珩颤抖的肩膀上:“阿珩,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赵珩眼角流下泪来:“可我不想他死,他是守关的大都督,他不该这样死,不该死在这不透风的小院里,不该死的这样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巨大的阴气从房间里弥散出来,李玄度隐隐听见灭魂剑铮铮作响。
“阿珩,冷静下来。”
赵珩贴着赵平都的脸,他甚至能感受到赵平都脸上硬挺的胡茬。他还记得小时候,爹从军中回来会抱抱他,用他粗糙的脸去贴自己细嫩的小脸。每次他都被胡茬扎的痒痒的,脸蛋儿也给扎红了。母亲总会骂爹几句,喊他洗个澡再抱孩子。
虽然随着自己渐渐长大,爹碍着自己的身份,不敢过分和他亲近。但赵珩知道,没有赵平都拼死护着,便没有他。赵珩从未把赵平都当下属,在他心里,赵平都就是他的亲爹。养恩大过天。
“玄度啊,西戎进犯我没了母亲,如今日子愈发好起来了,爹也没了。是不是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但你还有弟弟妹妹,还有我。”李玄度直视赵珩布满血丝的眼,随着阴气的蔓延,他眼尾的红愈发妖冶。
“你必须担起兄长的职责,赵都督不在了,你就是弟妹们的依靠,明白么。”
赵珩抬手遮住赵平都的眼,轻轻掠过,合上他瞪圆的眼。
“你说得对。我还有亲人,我还要替爹讨个公道。”
方野隐约听着前头似乎有动静,忙小跑过来,以为是先生有吩咐。却见赵平都满脸鲜血倒在大公子怀里,险些惊叫出来。
“都督!”
李玄度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方野,我们得连夜离开国都。姬昊若知赵都督已死,断不会放我们出城。”
方野顾不上哭,忙去后院套马车,都收拾好了方才想起:“先生,这会儿已经宵禁了。何况城门已关,没有手谕我们出不了城。”
“去找元煦。”赵珩冷声吩咐,忽又喉咙一涩,说道:“让芳唯也过来,见爹最后一眼。”
姬元煦和芳唯回到东宫时,宸儿还没睡。
束云无奈道:“往日太子妃不在宫里,有奴婢哄着,小殿下也能安然入睡。今日不知怎么,就是不睡。只睁着眼往北边望,瞧着似乎也不大开心。”
芳唯将宸儿抱起来,宸儿立刻指着北边啊啊啊个不停,眼睛还泛着泪花。
“这是怎么了?”芳唯纳闷,姬元煦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外殿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芳唯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宸儿开始哭了。
高良急急入殿,禀道:“殿下,娘娘,方野小哥来了,说,说赵都督殁了。”
宸儿嗷的一声哭起来,手指指着北方,身子用力往前拱。
驿馆就在那个方向。
芳唯险些站不稳,幸亏束云眼疾手快接过宸儿。
“适才宫宴还好好的,怎会……”姬元煦先是震惊,陡然想到什么,忙叫高良套车:“芳唯,带上宸儿去驿馆,今日务必将大哥还有先生送出城去!”
芳唯胡乱的抹了抹眼泪,抱上宸儿便上了马车。
他们到的时候,赵珩已经将赵平都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了,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李玄度盘膝坐在塌上,念了一段安魂咒。
“爹!”芳唯扑在塌上,眼泪汹涌而出:“爹这是怎么了!大哥,刚才爹还好好的,他还抱了宸儿,怎么突然就,就……”
芳唯泣不成声:“是不是陛下!”
赵珩冷着脸,声音更冷:“爹中了巫毒。”
“巫毒?”姬元煦道:“莫非是甄世尧府上的人,先生的师兄李玄序?”
“爹的事儿我定会讨个公道,不过眼下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元煦,我们得尽快离开京城,爹的死瞒不了多久。”
赵平都赴宫宴后而身亡,世人必怀疑宫里动了手脚,姬昊说不清楚。就算赵珩愿意相信他,但姬昊多疑,他一定不会这样放赵珩离开。若再纠缠下去,回陇西遥遥无期,当中还不知横生多少波折。
“去宫里请命断然不行了,好在守城门的有东宫的人,我安排下去,马上出城。”
不等高良离开走出驿馆,门外便有巡城监的人围上来。
领队倒算客气,他冲高良拱拱手:“适才巡城见太子车架驶过,此时宵禁,下官恐城中出事,特来等候差遣。”
高良眉头微蹙,面上笑道:“海将军客气,殿下并无要紧事。”
“可无事犯宵禁,恐怕……下官也不好交代。”
高良犯了难。
正僵持间,忽有宫里传旨。
“陛下知赵都督明日启程,特吩咐小人给赵都督赏赐。赵都督不曾安睡吧,快请都督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