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61)
“她喊痛。喊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生下来。”
“第二天天亮,她的婆婆从神婆那里拿回来一只鞭子,把姐姐赶到院子里,让她趴在磨盘上,就开始抽打。”
“抽了十几鞭,姐姐的声音就低了。几十鞭以后,她就不喊了。”
“小女知道,姐姐那是死了。”
“孩子就生在地上,生得很快,软溜溜地滑出来,确实是个男孩。不过是死的。”
“当时的整个过程,小女都在树上瞧见了。”
“他们没有埋姐姐,把她用竹席一卷,就丢进山里去了。”
邹普胜忍不住打断她——不是他不愿意或是不耐烦听下去,而是他不忍心再听下去,可等到出声,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干涩:“所以,你,就上吊了?”
少女沉默片刻,音调终于有些许改变,拔高了不少,说道:“没有。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简单?”
“小女回家拿了菜刀,趁着夜色,从那一棵树上跳进他们的院子里,把他们全杀了,剁碎了,然后通通扔到了井里。”
“小女自己找到姐姐的尸身后,才在她旁边吊死。”
“小女说这些,是知道先生出了名的心善。虽然小女已罪无可赦,还是想请先生帮忙。”
不得不说,她在来之前确实做了功课,如果说她单纯地求邹普胜会有一半的成功概率,那么现在就提高到了九成。
缢鬼抬起头来,黑发黏在脸上,如同水草缠在木头上,她把舌头垂在一边,慢慢道:“小女还有话想要告诉大人,请大人务必小心。”
“请讲。”
“高百龄秘密收押了很多野鬼,他有不知名的方法,能让刚死的、无冤无仇的人也化鬼,而且已经把他们都集中在了一座城里。”
让普通人化鬼?
邹普胜好像被人拿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整颗心都剧烈地颤动起来,立刻追问道:“那城在什么地方!”
“小女不知那地方在哪里,只知道它的名字是酆都。此城中的鬼魂众多,约有数万,高百龄也许会用它做法,还请大人早做防备。”
“……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缢鬼又叩了一个头,恭敬道:“小女恳求先生,高百龄回来以后,趁他虚弱之时,若是等到机会……”
邹普胜打断她道:“这是自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此人所作所为皆处处伤天害理,若有机会,我一定亲手将他杀了!”
从这些话来看,缢鬼很聪明,她一开始说了不要邹普胜去杀他打他,现在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复仇,但因本性不坏,也没有恶意,也不至于让邹普胜就此拒绝她。
毕竟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一样的。
少女感激道:“如此恭祝先生前程似锦!小女这次前来,高百龄虽然不知,但他只要稍有恢复以后,就又能重新控制于小女。在他还未有重伤的时候,小女本来是连死也不能死的,现在有了机会,定当赴死,恰也不会暴露先生!”
“这,这……”邹普胜赶紧道,“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小女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缢鬼犹豫了很久,久到蜡烛都短了一截时,才终于道:“小女的姐姐,应该是已经死了。可是,可是也许有半分的可能,她并没有……”
“你说吧!只要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你告诉我!”
“她是个痴傻的妇人,偷来别人的孩子也不会吃的,只会好好养着他们,最后再送还回去。她,她最容易对别的妖怪好,她们若是叫了她姐姐,她就会以为那是小女,连心肺也能拿出来送人。”
邹普胜都一一记下,问道:“还有么?”
缢鬼道:“姐姐总会在房间里挂满各色的绸缎彩绳。”
“绸缎?”
少女似乎有些娇羞,可是脸上的泪水又止不住的落下,挂起了一个似是快乐,又似绝望的微笑,用袖子擦了擦,低声道:“姐姐见了小女的绳子,误以为小女……是喜欢绳子的,所以从前总买来一些挂在屋中。”
邹普胜愕然地张开嘴,舔了舔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缢鬼,这句话一说完,她就磕了几个头,化为烟雾,轻轻飘出门去,闯入雨中,转眼间就不见了。
过了很久很久,蜡烛发出一声轻响,彻底熄灭,室内复而昏黑一片。
邹普胜知道她一定是赴死去了,不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绳子。
“她的姐姐……”
窗外的雨点打在台上,仍然噼里啪啦地响着。
屋中的中年文士枯坐一夜,在天亮时重振精神,支起窗户,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开始思考要怎么在高百龄不备之时给予他一发痛击。
他的头脑很久没有这样活跃了,在陈友谅登基以后,邹普胜其实是很颓废的,一度对人性失望,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但是现在,他被心中的怒火所刺激,前所未有地燃起了希望。
他希望陈友谅赶紧回来,也希望高百龄赶紧回来!
第37章 大闸蟹
武昌发生的事,依旧还是影响不到应天。
这些日子里,朱标还在干他该干的事情,作为老朱同志的儿子,他现在努力地学习,其实才是最正确最负责的做法。
行军打仗、处理政务,这些还轮不到他来,也没有必要轮到他。
帅府的书房里。
宋濂讲完了最后几句话,行了礼,把书卷起来在腋下,示意这节课要结束了,然后拔腿就走。
并不是说宋濂对朱标有什么不满意,所以才这么着急。只是老朱同志过会儿还要开会训话,他急着赶场子。他是为朱标上课的,迟到以后朱元璋并不会怪他,但是以宋濂的严谨认真,他可并不想让自己闯进正在进行的会议表现出迟到的尴尬场景出现。
朱标赶紧推开椅子站起来,道了声宋师慢走。
门已经叭地关上,也不知道宋濂听见这声道别了没有。
龙湾之战后,老朱同志的大业又双叒进一步,地盘大了,事情越发得多,他的臣子们一天天忙得滴溜溜转,宋濂为人严谨,还有些刻板,每次朱标见他,他都板着一张脸,紧绷着嘴角,踱着小步子,和戏台上的将军似的,上半身不动,但风一样地走来走去忙碌着。
就连刘基,朱标也很少见了,他已经逐步接手了军务消息的处理与分析任务,责任很大,工作很多。
就当他这样想着,准备也出门去,好到下一堂课的地点报到。
没想到刘基率先从外边推开了门。
“吴策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他一进来,就甩下一句话。
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天的武学课不用上了。
朱标疑惑道:“先生找我有事?”
刘基把手伸入怀中,取出放在口袋里的竹片来,这些竹片约有二十来个,长短不一,翠绿如玉,温润而有光泽,上面明明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但因为用了特殊的手法,只要不用法力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挑出一两根放在桌上,指点道:“这两片竹子尺寸最长,厚度也出众,应该刻一些独特的符咒来作边骨。”
边骨就是最外面的那两片扇骨,扇子合起来以后,就是它们两个露在外面,所以一般要更长更厚,以承担保护作用,增加美学价值。
这些东西是前几天朱标上交给他的,因为摸不准最后几步怎么做,索性把竹知节的竹片都拿了过去向刘伯温请教。
“哦。”朱标应了一声,凑过去看,琢磨道,“您的意思是,刻点火符什么的?”
刘伯温摇了摇头,拿过一边的毛笔,沾上朱标还没用完的墨,在竹片上写了个临时的,可以擦掉的符咒。
这又是一个朱标没见过的符,样式很独特。
“这是近日我从古籍中找到的符形,稍作更改后有了新的用法,可以叫它……”刘伯温卡了一会儿,“就叫变符,嗯——化符,或者是,还是变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