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216)
卢近爱仿佛被钉在原地似的,怎么也不肯移动半分。
这时候朱标也寻着声音来了,站在屋门外的篱笆旁边探头探脑。
除了他以外,还有好多的人都站在门口观望,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以看出他们都很困苦,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脸上的表情既愤恨,又带着希冀,愤恨是对刘德的,希冀是对卢近爱的。
室内的刘德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敢像对瘸子一样对待卢近爱,他虽有几个家丁,也抵不过一整个凤阳村的人。
“大娘,这里头是谁啊?”朱标问道。
站在朱标身边的老大娘看他一眼:“娃娃,你是从外地来的?”
“是啊,我有个亲戚在村里,来寻亲的。”
若是在平时,老大娘肯定会揪住朱标细细盘问一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此时她是没有心情的,低声回答道:“里面和卢先生吵架的那个,是刘老爷,他是我们凤阳村里最大的地主。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我们拿钱换他的地。”
“我们,唉,说实话谁不想要一块自己的地?可我们没钱啊,何况拿了那些地,地里又不可能一下子冒出粮食来,秋收的收成,刘老爷都卖出去了,这不是要我们饿死吗?”另有一个大爷叼着烟斗叹息道。
“刘英来了!”
“刘英来了!”
人群突然一阵躁动,让出一个口子来,一个年轻男人急匆匆跑过来,闯进屋子里,挡在卢近爱身前,指着刘德的鼻子破口大骂,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不知是做过几遍了。
“这又是谁?”朱标问道。
他年纪不大,身量不高,混在人群里亳不起眼,周围的百姓们没有太大见识,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对,大娘回答道:“这是刘老爷的旁宗,他可是大好人,他爹刘继祖就是个大好人,儿子也不是歪种。”
刘英进去以后,刘德显然更加势弱,一张嘴说不过他们,逐渐露出癫狂的神色,捏紧拳头,似乎是要鱼死网破。
“你们让不让开?信不信我拿刀捅死你们,我不能活,大家都不要活了!”
刘英有点退缩,卢近爱便把他挡在身后,两人换了个位置,冷静道:“你杀了我没有关系,杀了刘英,才是真正大祸临头。”
朱标这回把事情搞明白了。
刘德、刘英和刘继祖,他其实早都听说过。刘德呢,就是把老朱同志赶出家门的那个地主,刘英的父亲刘继祖,是出了土地供老朱同志埋葬双亲和大哥的好心人。他们这般纠缠,一定是知道自己回乡祭祖的消息了。
刘继祖一家当然会有泼天的富贵,而刘德一家么……
又有人来了。
刘德的儿子见父亲迟迟不归,带了许多家丁一路飞奔,赶过来要接走刘德。
百姓们到底还是心有畏惧,不到绝路上不会反抗,在多年积压的恐惧下,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他们的背影,没有一个人说话,茅屋前寂静无声,沉默的压迫与坚持静静酝酿。
“爹,快走,我已经把最后几户人家的钱拿到手了,咱们等天黑了就逃!”
仗着良好的听力,朱标把别人听不见的耳语听了个清清楚楚。
第138章 重大收获
刘德父子走远了,卢近爱便从茅屋中出来,对着父老乡亲们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留下个挺直的背影走了。
百姓们也没有拦着他,只是用眼神目送。
朱标听到屋里的少年说道:“爹,我们的钱怎么办?要不要请卢先生再想想办法帮帮……”
男人抬手在少年脸上扇了一巴掌,怒斥道:“卢先生愿意被你请过来帮忙,那是人家的心善,你以为自己是哪棵葱,你是给先生送礼了,还是对先生有恩了?”
少年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去请卢先生,已经很不要脸了,再敢这么做,我就拿棍子打死你。”
男人又道:“我相信先生一定有办法,即使他没有办法,不管我们,你也不能再去问!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爹。”
仿佛是有人擦着了一个火星子,百姓们轰然交谈起来。
不少妇女进屋去安慰瘸子父子,壮年的男人们蹲在树下,商量着以后该怎么办,拿什么吃饭,一些人提到参军,一些人提到远走,还有一些人想要聚集起来反了刘德。
老人们立在墙根下面,他们都是有威望的长者,也是那群青壮年男人们的爹,最可以一呼百应。
活得久见得多,他们虽没有文化,也不清楚天下大事,但是对生活的困难比年轻人更有经验,人老了会稳妥很多,在他们之中很难产生激进的想法。
卢氏家族在凤阳村生活了几十年,风评极佳,这一代的卢近爱骨气最硬,行为最正,老人们其实推崇让他来拿主意,却又过意不去,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请他出面,故而踌躇不决。
毕竟先前卢近爱穷到快要卖身葬母的时候,他们也给不出什么帮助,如今刘德强卖土地,更是不关人家的事。
朱标听了一阵,听出许多的故事来。譬如这个卢近爱不求回报,经常帮助乡亲们写信、写对联,抢收粮食,分文不收,他还非常孝顺,害怕娶了媳妇不能尽心侍奉母亲,所以便没有成家,至今孤家寡人一个,前几年村里闹瘟疫,他硬生生走了十几天去镇上求来郎中,草鞋磨破三四双,把家中的字画典当了换药……
一个人有付出,总是要有收获的,怪不得大家把他看作是救世主。
这些事情似乎没什么难度,只需要毅力和善心便好。但朱标并不会因此小看卢近爱,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只会付出的烂好人,绝不可能在这个吃人的乱世里活下去,更不会得罪了刘德还毫发无损。
他决定再回去找卢近爱一趟,如果他真的有村民们说的那么好,那大明朝就要提前出一个海瑞了。
海瑞……要真有海瑞的心性,配合上老朱同志三十米的大刀,岂不是杀得贪官们屁滚尿流,杀得大明朝一片朗朗乾坤。
想到这里,朱标掉头就走,六出白跟在他身边闻着味道,一人一狗不用问路,准确来到卢近爱的房门前。
茅屋的门大敞着,四面漏风,里面只有一口铁锅,几捆柴火,一张破木板床上放着洗旧的薄被。除此以外的两个扁石头,大概是用来坐的椅子。
卢近爱果然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朱标放在路边的柿子被他捡了回来,此刻他正在一颗接一颗的吃,见到朱标出现,他也并不惊讶,起身跪在地上,深深拜服下去,把额头贴在尘土里。
他旁边还有一张“椅子”,朱标从来不是矫情的人,他都敢扮成要饭的——虽然不是本意,但还有什么不能做。
“起来吧,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朱标开门见山道,“这个刘德莫非是傻子吗?”
卢近爱笑了:“殿下倒是直白。”
两人默契没有谈起朱标的身份是怎么被发现的,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在于此,朱标的伪装本来也没有太精巧细致,只是为了糊弄一下村民,遇上卢近爱便不管用了。
“我这次回凤阳,是来祭祖的,排场颇大,随行人员零零散散加起来有足有几千人,沿路停停走走,刘德怎么会现在才得到消息?”
“这要看衙门里的那些人怎么想的了。”卢近爱讲起话来毫不客气,“刘德如何自是不用再说,为了让殿下报仇报得满意,回乡回得尽兴,整个凤阳村里的人都被封锁了消息,刘德前几日才知道吴王的事情。”
朱标脸色一黑,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他很缺钱?”
“刘德本来应该一得到消息就逃跑,可惜他的儿子是个赌徒,前几日把钱都输光了。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地是跑不了的,秋收后他能拿走乡亲们九成的粮食,粮食换了钱,洞也就堵上了,往常皆是这般。”卢近爱解释道,“如今凤阳被吴王打了下来,各路商人又听闻殿下回乡的消息,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他只好亲自去抢钱,搏一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