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278)
小太监这边收下东西,照常做着自己的事,一直等到了晚上,才偷偷越过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的师兄师弟,穿上袄子,大冷天的光脚出去,套上藏在亭子里的鞋,匆匆向远处杂物间的墙根跑去。
“什么事?”
在他徘徊于墙面的影子里时,一只手从黑暗中把他揪了过去,杨高孟的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是谁找我?”
“干爹。”小太监道,“是杨大人的消息,这个给您。”
他把白天的纸条递过去。
杨高孟在月光下看了内容,先确认笔迹和暗号,接着通读一遍,默背下来,将纸捏成一个团子,一口吃了,道:“回去吧,有人问就说撒尿去了。”
“是。”
杨府这头,杨宪熄了灯,来到书房坐着,不久后一个黑衣男人钻进来,单膝跪下道:“属下见过大人。”
“先说说自己吧。”杨宪道。
“是,属下本命李十六,代号也是十六,兄弟们里头排老三,轻功最好,刘大人临走时吩咐我等听命于杨大人,只要不是威胁皇室的事,我们都干。”
“哦。”杨宪点点头,“你替我去办第一件事。”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模仿张昶笔迹写出来的字,你把它放到张昶卧房的褥子下面,我已经买通了他的婢女,五日之内无人会整理褥铺,你要在明后两天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缺,有没有问题?”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个怪异的草绳娃娃:“这个可挡文官气运,你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就得死。”
“属下没有问题。”李十六沉声道,“大人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等他走了,杨宪摸出一封信,唤来管家,让他连夜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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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朝会,发兵的事已板上钉钉,离那使臣来访也有两天了,没有紧急的国事,大臣们昏昏欲睡,更切实际的是要过年了,抱着积德的心理,他们没有心思打架,干货吃多了,嘴上起泡,牙龈发肿,也懒得吵架。
朱元璋和朱标在上面看着,更无心思管事,他们回去批奏书的效率,比守着严格的规矩,听大臣唠叨要快多了。
就在黄禧要高喊一声退朝时,御史的队伍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其余大臣们立刻来了精神,一是担心弹劾的对象是自己,二是吃瓜的本性作祟,个个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猜测着御史嘴里会冒出刀子还是糖块。
“臣要弹劾张昶!”
朱标皱起眉毛。
这个御史和他有点关系,正是李饮冰。
当年为了对付朱文正,他暗示了李饮冰去写弹劾奏疏,此人和朱文正有私仇,由他弹劾,是起到遮羞的作用,告诉诸大臣他们没有骨肉相残,将来史书上记一笔大家脸上都好看。
因为朱元璋毕竟对朱文正有些感情,出于迁怒,他并不乐意见到李饮冰,而光给事不给好处的老板是没有前途的,李饮冰升迁乃是朱标斟酌后秘密提拔。
这样一个人,说他有本事也好,没本事也罢,站队的能力确实是一流的,而在官场中,有这个本事绰绰有余,足够大红大紫。
那么他今天冒出来,是要当谁手里的刀子?
“陛下,臣弹劾中书省参知政事张昶。”李饮冰的脸上写满了正直,“张昶本是元廷旧臣,官至户部尚书,改邪归正后,不思陛下恩德,仍念旧主,臣听闻他曾当众言——吾若归元,仍不失富贵,可见他反贼之心不死,臣弹劾张昶,请陛下搜其宅门,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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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使臣来访取材自《明史纪事本末》
其国东在,瞿塘三峡之险,北有剑阁栈道之阻,古人谓,一夫守之,百人莫过,而西控成都,沃壤千里,财富利饶,实天府之国。
吾平日为事,只要务实,不尚浮伪,此人不能述其主之善,而但夸其国险,固失奉使之职矣。
第182章 杨宪在行动②
李饮冰的话从嘴里吐出来,满朝的文武都是一惊,尤其是当事人,腿一软差点跪下。
胡惟庸和张昶的关系很好,李善长近日愈加有退隐的意思,他虽在事实上还没资格和杨宪叫板,心里已把这人列为一号的对手,听到这样的消息,朋友被指责和对手挑衅的愤怒一起涌上来,顿时脖子都粗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朱元璋最先反应过来,也理应他最先反应,厉声道:“张昶,站出来,李饮冰弹劾你,你有什么话说?”
张昶从队伍里出来,两股战战:“臣绝没有私通元廷,陛下明鉴。”
朱标和朱元璋对视一眼。明鉴什么?根本不用明鉴。张昶心念故元是事实,虽然他尚且还停留在私下幻想怀念的程度,但已经算是威胁,言行举止格格不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叛,杨宪为了权力把他点出来,两人都没有异议。
“太子,你带上一队人马。”朱元璋望向左下方站着的朱标,“下朝以后,直接去张府搜查,搜出了物证,拿下张昶。没有搜出来——李饮冰,御史犯法,罪加三等,你可记住了。”
“儿臣领旨。”
恭敬地等朱标答完了话,李饮冰才道:“张昶乃奸佞小人,臣绝无悔意。”
意思是就算找不到证据,李饮冰也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而一定是张昶这个奸臣使诈,蒙蔽圣听,上误国家,下害百姓。
中书省自己打起来了,本就没什么可汇报的朝会更开不下去,大家拖慢了脚步,在背后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杨宪,不敢走到他的前面去,而杨宪一回头,各个脸上却立刻都是笑,抬起胳膊向他拱手,一副你好我好的模样。
朝堂争斗本是常事,一般是上级打压下级,但像杨宪这样,用同级别官员来点三把火的,到底少见。
众人心里又佩服他,又忌惮他。
朱标从殿内领着人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胡惟庸,见他神色愤懑,走近后咳嗽了一声。
“殿下。”胡惟庸吓了一跳,扭过身来,只看到衣服下摆就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朱标道,“只是我听说张大人和胡大人的关系一向很好啊。”
胡惟庸的后背立刻冒出冷汗,面色不改,含笑道:“殿下在前,臣等哪里是什么大人,真是折煞臣了。至于张昶,臣和他的私交确实不错,但他若真是残元的内奸,臣没什么好说的,只恨不得踩他两脚,亲自监斩。”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究竟还不知道御史的弹劾是否属实,如果张昶没有罪,臣必然也不会因为流言蜚语和其断交。”
朱标道:“自然该如此,这是君子所为。”
“一切就看殿下了。”
望着朱标离去,胡惟庸出宫秘密会见李善长。
“丞相,杨宪动这么大的手,您真就半点风声也没收到吗?”
照样是那棵葡萄藤,李善长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摇椅上,今日的早朝他告了病假没有去,胡惟庸却无比确信他一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进来以后劈头就问。
李善长道:“张昶又不是自己人,你急什么?”
胡惟庸往炭盆里添放了几块儿炭,进屋给李善长抬出一床被子盖上,才道:“张昶虽不是我们的人,但属下与他私交不错,杨宪拿他开刀,第一会牵扯到属下身上,第二会抹掉中书省一个位置,安上他自己的人,你老人家就要退了,这不是难题是什么?”
“中书省空出来一个位置——”李善长道,“你觉得谁能坐上去?”
胡惟庸道:“当然是浙东的人,杨宪的人,他掘地三尺也会刨出一个人来塞进去。”
“不会。”李善长摇摇头,“浙东的人不会再进去。”
“那……”胡惟庸有点反应过来了,“莫非是我们的人,莫非是我?”
“就是你。”李善长道,“是你的位置,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