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79)
刚来第一天,也不好太嚣张,谢茂就拿起扫把,把地上的落叶扫去。到长愈宫烧香膜拜的信徒都不大敢随地乱扔垃圾,怕“得罪神明”,谢茂能扫的也就只有树上飘落的残叶……
树和人不一样。
树可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怕得罪神明,想掉叶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谢茂也不曾干过挥舞大扫把干保洁的活儿,拿着把细树枝捆成的扫把特别新奇,聪明人做什么都又快又好,很快谢茂就清扫了半个明堂。不过,他也不是很能耐得住性子操持贱役,没多久就对扫地失去了兴趣,开始想念衣飞石。
可衣飞石还没给出约定的信号,可见还没能脱身,谢茂不能挪过去,也不能把衣飞石挪回来。
百无聊赖之下,谢茂把扫把竖在一边,找了张香客歇脚的长凳子坐下。这会儿他也发现了,到处都有修士在执役,或是负责招待香客,或是在值殿,或是站在一边维持秩序。没人来和他打招呼,偶尔会有人对他笑一笑,表示善意。
衣飞石已经混进了内门,谢茂在外边纯粹是混日子,能留下就留下,不能留下就回家,这种心态让他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同门”们,毕竟,他也不可能真的在前院扫三年落叶。
见他直接在香客歇脚的凳子上坐下了,所有修士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您这才……干了不到二十分钟吧?这二十分钟里,起码有十分钟都在研究扫把和附近的风景。
谢茂对各种惊愕的目光毫无所觉,有香客见他坐着休息,很殷勤地拿出水果请他吃,他也不客气,跟个神棍似的嘴上念着这神那神保佑你,善哉善哉,慈悲慈悲……就给人家递来的水果咔嚓咔嚓吃了个精光,半点不见客气。
在这个到处都是修士的长愈宫里,谢茂也不好公然拿出吃的喝的犒劳自己,被钱师叔带着转了两圈,走得口干舌燥,何况,这不就是下午茶时间吗?
吃着香客送来的水果,喝着香客递来的泉水,谢茂深觉当神棍的感觉无比之好。
香客都是多么善良的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修士面看神明面。坐下就有人送来供养,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出家,这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茂也不是吝啬之人,与人交往时,从不让人吃亏。香客分他水果吃,他将水果在手里打了个转,又分了三两个回去,叫香客自己吃也好,分给体弱的家人吃也好,很有点神棍的意思。
——看着像神棍,绝不是真的神棍。水果从他手里过了一遍,就有几分地阶药物的珍贵。
那香客也是常来常往的,知道长愈宫内大小弟子的道破颜色、腰带都不同,这个偷懒的小修士就是刚入门的小毛毛,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不过,她仍旧很高兴,口中不迭说谢谢仙长。
这么年轻英俊的小仙长,也是不常见的。换了别的粗鲁汉子,她才不会凑上来献殷勤。
等这位香客磨磨蹭蹭许久才离开,马上就有一个冷着脸的修士走来:“你跟我来。”
谢茂抬头看他。
这人指了指自己腰上的青色绦绳,眼神中藏着不动声色的骄傲:“我是监院弟子洪威。”
“你有什么事?”谢茂明知道这人是来挑规矩的,却并不打算配合。
常人听见“监院弟子”四个字,马上就要吓得站起来了,规规矩矩地等候训话。这小白脸居然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洪威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也顾不得四周还有香客,沉下脸叱问:“你为何要私受善信财物?”
谢茂举起手里还未丢弃的橘子皮:“你管这叫‘财物’?”
“价高是财,价低是物,不得擅自从善信手中获取毫厘好处,这有什么不明白么?”洪威训斥道。
谢茂正待说话,衣飞石留下的曼珠空间隐隐躁动,这是他与衣飞石约定的信号。不知道衣飞石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谢茂没空跟小副本的NPC走支线剧情,匆忙起身就想去找个僻静无人处,看看是把衣飞石挪过来呢,还是直接把自己挪过去……
“这位师哥咱们回见,有点急事处理。”谢茂说着就走。
他这样目中无人的反应把洪威气了个倒仰,还未发难,谢茂又走了回来。
“你这师弟好不知礼……”洪威正要骂他。
谢茂都未抬头,拿起自己竖在凳子边上的大扫把,又匆匆忙忙走了。
洪威:“!!!”
“你给我站住!”洪威怒道,因惊怒嗓子都劈了。
第766章 皆有来处(79)
整个前院弟子堂都知道新来了一位生性极其惫懒不上进的小师弟。
这位小师弟要说年轻吧,年纪也二十好几,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搁别的宗门,基本就是入选弟子的末班车,很可能就与拜入仙门彻底无缘。他这也是运气好,来到了长愈宫,顺利拿到了入门资格。
可是这人半点不懂得珍惜!在前院的弟子,谁不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谋求一个上进的表现,希冀被掌事的师哥看在眼里,博取管事长老的欢喜,早一点开恩送去内门?就算不能提前飞升到内门,也得为三年后拜师做准备啊,你这么懒懒散散的,三年之后,哪一殿的尊长看得上?
人就不!
所有前院弟子堂读经弟子都老老实实执役时,谢茂提着大扫把,懒洋洋地散步到自己的“领地”。
那么大三块区域,全部扫完,那必须得天不亮就开始干活,每天去食堂揣着小馒头,自己提一壶凉水,饿了就三两口塞完垫一垫,垫好肚子继续干,忙碌到半夜新月高悬,熟练工就能下岗了,新手还得加班,到后半夜才能匆忙赶回住处,洗了衣裳洗过澡,勉强合眼眯一会。
——这是一个入门试炼,大部分读经弟子都经历过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高强度工作。
只要熬过最初的七天,管事的长老就会来指点关窍,比如教你如何手脚更轻便,精力更绵长,就是最初的体修了。修性不修命,天下第一病①。想要学习更高深的修行之法,体修才是基础。
哪晓得谢茂连第一天都没“熬”过,他直接就放弃治疗了。
每天掐着食堂打烊的点儿吃了早饭,跟旅游似的拖着扫把到工作地点,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扫扫地,从来也没想过把每一寸角落都清扫完毕,反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压根儿没想过完成。
“师弟,你这样不行啊,师门交给我们的任务是给我们的考验,我们要排出万难完成它!”师哥A好心好意地提醒。
“嗯,我知道啦,谢谢师哥。”谢茂态度非常好,闻言提起扫把又扫了两分钟。
师哥A回到自己的岗位还没安定下来,谢茂已经熟练地把扫把竖起,找了个张凳子坐下来,等待香客投喂。
就这么我行我素地混到中午,某些刚入门的弟子还在岗时,谢茂就混在资深读经弟子的队伍里,跟着一起回弟子堂的食堂吃午饭去了。食堂管饭的阿姨见他眼生,忍不住关心:“工作做完啦?”
“差一点点。”谢茂心里想着盆里的鸭头,碗却顺着牙签肉去了,“阿姐我要这个。”
管饭阿姨也喜欢长得俊俏的小男生,被他阿姐阿姐喊得亲香,哐当就是一勺子肉,还指了指背后刚做出来的一小盆红烧羊肉:“我瞧你是爱吃羊,那是老钱的小灶,我多做了一份,给你来一勺?”
谢茂笑道:“那我谢谢您。”
背后等着打饭的资深弟子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领个饭你也这么多事,咋不上天呢?
就在管饭阿姨接了谢茂的饭盆,美滋滋地转身给他装羊肉时,背后排着队的资深弟子B就忍不住说:“这位师弟,你的工作可不是只剩下一点点吧?我看你是只干了一点点。像你这么懒散下去,小心被劝退。”
谢茂胸有成竹地说:“不可能,我上面有人。”
他一副自信满满、绝无迟疑的模样,将资深弟子B唬住了,顿时尴尬得不再说话。
管饭阿姨把塞了满满一碗红烧羊肉的碗端回来,嘲笑道:“你要是上面有人,还在弟子堂熬日子?小伙子不要胡乱吹牛皮,老钱最看不惯这个。得了,有空我找老钱说说,这么端端正正的小伙儿,做什么叫人天天扫大街对的吧?这是美貌歧视!我叫他给你换个活儿。”
谢茂也没拆穿她是吹牛皮,就跟感谢那碗羊肉一样,笑眯眯地道:“那我谢谢您。”
打了饭,在食堂找个角落坐下,能在中午来食堂吃饭的弟子,实际上并不多。
前院弟子堂的修士们都很勤奋辛苦,就算已经体修入门,曾经艰苦的工作不再是日常生活的妨碍,他们依然要表现得“勤恳艰苦”,有时候会自动扩充工作范围,自动延长工作时间,中午“闲”得有空去食堂吃饭,那是资深弟子的特权。
换句话说,中午出现在食堂的弟子,基本上都已经找到了内门师父,时间一到,直接拜师成为内门弟子。
谢茂想要找个无人打搅的角落很轻易。
他和衣飞石有特殊的联络方式,俩人虽不能见面,作息基本相同。
这会儿谢茂吃饭,衣飞石也在千山殿吃饭。和艰苦朴素的大锅饭相比,衣飞石有单独的小院住着,宗门给他配了两个服侍起居的小童,到饭点儿就把饭菜领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请衣飞石用饭。
衣飞石让小童退下,关上门。
他给谢茂递了消息,二人在不同的空间里,同时吃着饭。
陪吃的感觉是非常强烈的,因为,衣飞石吃着吃着,碗里就会突然多出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菜。
最开始是各种吃习惯了的行军饭盒菜色,渐渐地开始多了一些前院食堂的菜色,倘若时间不凑巧,衣飞石吃饭的时候谢茂还没回到前院食堂,各种香客带来的水果零食,也会咻咻地往衣飞石桌上飞。
这会儿衣飞石已经在饭桌前等了一会儿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等碗里出现新的菜色时,再开始吃饭。
无论是否能见面,和先生一起吃饭的感觉,说不出的好。
碟子里很突兀地出现了一块泛着红油光泽的红烧羊肉,衣飞石有点好笑,将昨天吩咐小童准备的三花脑盅揭开盖子,放在一只看上去比较特殊的描金白瓷碟上——这是衣飞石带来的碟子,不与千山殿食具成套。
谢茂一边往衣飞石盘子里扔羊肉,一边假装拿勺子喝汤,跨越数十里之外,舀走了衣飞石的三花脑盅。
他爱吃脑袋,这癖好不受大众认可,食堂基本没什么动物脑袋的菜色,投喂衣飞石完全是个意外,当衣飞石意识到一块肉都能挪来挪去之后,便动用在千山殿的点菜特权,给谢茂弄一些饮食上的福利。
美滋滋地吃空了衣飞石点名制作的饮食福利,谢茂舒服地叹了口气,只觉做人多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