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152)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每一幅画所表达的情志都高度统一呢?
徐以方是个少年时就小有名气的画家,她不是画匠,她的画作是应该具有灵魂的。
谢茂他不知道君上怎么治愈了徐以方,但肯定不是掩耳盗铃的方式。
现在的徐以方才真正破除了对谢润秋的恐惧,情志健全。她珍爱生命中曾具有的美好爱情,也接受自己所爱非人的情变,生命中无法被打败驱散的恶魔,终于走下了神坛,重新变成了人品有缺憾的普通人。她终于打败了心底的恶魔,重新赢回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徐以方把刚刚提出门的画作放在最中央的位置。
这是一幅自画像。
尽管尺寸不大,画得也不算很精细,可她还是放在了中央。
她找回了自己。
——我不用很伟大,也不必活得很完美。
——我就是我。
徐以方回头,看着谢茂:“谢谢你,茂茂。”
第810章 两界共主(210)
在徐以方家中待了半个下午,所有人都知道失踪多日的衣飞石回家了。
进入修真时代之后,人与人之间缺少了许多距离感,或者说,整个地球瞬间变得狭小。石慧、容舜等人得了消息就往徐以方家中赶,各人手持一只微型车模,眨眼间就飞抵京市。
得亏徐以方住着三进宅子占地宽广,否则能瞬间挤个水泄不通。
眼看着收到消息前来拜访的客人越来越多,光是容家那帮子亲戚就来了几十口子,徐以方干脆多方联络给衣飞石办一个接风宴,还让谢茂亲自给宿贞联系:“把贞贞叫回来。好久没见了。”
谢茂只觉得头大如斗。
回头一看,衣飞石正被主食组几个围着问东问西,后边还有容家一堆人、药科大学一堆人、修真大学一堆人……排着队等说话。得,小衣估计比我更头大。
至于谢茂身边为何没有人围着呢?
他觉得可能是君上架子摆得太大,轻易不肯见人。
这群访客压根儿都不敢来谢茂坐的客厅,待在门口施礼之后就挤到偏厅去了。只有容舜、童画、花锦天和石慧进来说了几句话,因久未见衣飞石,这几个也急吼吼地跑了。
没多一会儿,徐宝妍带着殿前司的修士前来。
十二个修士把住谢茂休息的客厅,生生弄出了拱卫之相。
原本乱糟糟的家中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殿前司的修士往各处一站,歪在各种过廊里坐着消遣聊天的客人都站了起来,老老实实找厅堂屋子里的椅子板凳坐下,手里还得端碗茶或是苏打水。
君上想要清静的方式有很多,以他的修为也压根不需要什么护卫保镖,之所以弄个殿前司拱卫身侧,其意义远比职能重要——这是做给俗人看的。谢茂目前的身份仅是修真大学校长,聪明人自然懂得其中的份量,架不住这世上蠢货多。
但凡出门办点什么事,总不能让君上亲自出面亮肌肉,大喊“知不知道朕是谁”吧?
殿前司的职责就是负责维护君上的权威,保证君上出席的任何场合,都不会闹出被人质问“你不就是个校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这等令人窒息的蠢事。
殿前司成立五年整,已经替君上立功无数,可见世上蠢人何其多。
徐宝妍上前施礼:“师父!”
谢茂得承认徐宝妍很懂得分寸。
他和衣飞石在徐以方家中待了半个下午,徐宝妍也没有带人来拜见或说护卫。
毕竟是家宴,家里只有个亲妈,徐宝妍带着殿前司的修士来恐吓谁呢?谁也没想到好好的一次家宴变成了乱糟糟的大型接风宴,谢茂的身份与从前已截然不同,徐以方的几个保姆秘书只能准备宴会,却不能负责谢茂的安保和仪仗,徐宝妍再不来整个局面就要失控了。
“弟子失职。”徐宝妍也很无奈。
衣飞石回家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闻讯赶来的都是关系极亲近之人,如童画和两个女儿,本就常来常往,徐以方家里还有容苏苏的书包和容玛丽的玩具。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当不请自来的恶客,够得上到徐以方家中拜访的,多半都是正经人家。
架不住有不长眼的爱跟风啊。
什么?容舜去了?花锦天也去了?不行我也得去!
容禹帝就这么兴冲冲地杀到徐以方家里,路上还呼朋唤友给所有的亲戚至交发消息,飞哥回家了,快咱们都去给飞哥接风,来呀,XX街碰头,什么?得,我顺路去接你……
容禹帝可不觉得自己去得太唐突。他姓容,和石一飞是本家兄弟。搁古代,他儿子都能继承石一飞的家产了,给自家堂兄弟接风还要挑个日子打电话预约?至于那地方是徐以方的家,容禹帝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兄弟回来了,我激动!嫌我吵闹,我带着兄弟去隔壁酒店喝也行。
容禹帝这个不长眼的呼朋唤友来了一波,闹得其他人也心怀惴惴。容禹帝都去了,咱们要是不去,会不会显得不关心呢?就算想给衣飞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约个时间,也找不到号码。
得,没辙。
整个局面完全是被裹挟而来。
不长眼的横冲直撞,懂得礼数的反而担心显得不热情,也只得携礼跟上。
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徐宝妍带人赶来时,徐以方家里已经乱糟糟一片。从前太子要出席的场合,秘书室都要提前两个月审核宾客名单,就算谢茂修为高深不在乎刺杀,今日依然是殿前司失职。
“今天就你当值?”谢茂给徐宝妍指了座位,还给多年不见的小姑娘剥了个果子。
“我今天早班,晚点容政也会过来。”见谢茂没有责怪的意思,徐宝妍也没持续纠结,她很自在地吃了果子,拿毛巾擦手,又转身去门口看了偏厅一眼。
有殿前司的修士守门,那边声音也小了很多,不过,仍旧很热闹。
比较奇怪的事,师叔身边的侍人不在那边待着,站在廊下做什么?徐宝妍微微皱眉。
谢茂偏头一看,让徐宝妍不爽的人,正是用百鬼善变改变了容貌的刘叙恩。想起他和秀水元君那段过往,谢茂端着茶杯子走到门前,招来刘叙恩,问道:“你师父那儿没地儿站了?”
刘叙恩听得出他的警告,垂首告罪:“弟子这就离开。”
看着他略显孤独的背影,徐宝妍莫名心悸,奇怪地问:“他是师叔新收的弟子么?”
“嗯。”谢茂也没有纠正她的想法。
“师父看明天的日程表吗?”
“没什么要紧事都取消。”谢茂说。
徐宝妍心说,能够让您亲自过问的事情,哪一样是不要紧的?还是得从命:“是。”
“你爸爸身体还好?”谢茂问道。
徐宝妍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很好。”
见谢茂拿着一个普及版的通讯器翻来翻去,徐宝妍有些怀疑,这个重新回来的师父是不是跟不上时代了,他不会用?有心上前指点吧,又怕师父恼羞成怒。
徐宝妍正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暗示一下,谢茂突然说:“苏苏来了没?叫她过来。”
徐宝妍很快就去隔壁把容苏苏带了过来,谢茂见面就噎了一下。
他过日子没数,身边人也通常驻颜有术,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原本想叫容苏苏打滚卖萌给宿贞挂个电话,哪晓得容苏苏进门一看,这都是个大姑娘了,还怎么打滚卖萌!
容苏苏打小就有记忆,对谢茂和衣飞石都有印象,进门见谢茂手里拿着通讯器,她稳稳地说:“宿女士已经在进关了。片刻就到。”
“你记得我。”谢茂并不惊讶。他见过六千年后的容苏苏,特质令人难忘。
容苏苏从小就老成持重,五岁之前还常常对身边人露出轻蔑之色,背上小书包念书之后,她就“泯然众人”了。人的天资不会随着年龄增长削减,她之所以显得不出格,是家教不允许她出格。
这小姑娘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娇憨痴萌之态,如今正是青葱少女时,分明穿着粉红纱裙,一身珠光宝气,也没有显出任何公主气质。相对年纪来说,她显得太沉稳也太寡淡了,任何人看见她,都不会生起类似娇花美质的感观——她永远都不会是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
“你替我筑基。”容苏苏说。
“良才美玉,见猎心喜。”谢茂并不居功,他对容苏苏好,是因为六千年后的往事。
容苏苏上前正肃礼拜,端端正正地磕了头:“太师父。”
谢茂就忍不住笑了:“乖。”
正说话时,容苏苏揣在背后的通讯器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说:“这可不好。”
“怎么了?”徐宝妍关切地问。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鬼气翻墙而入。
门前护卫的修士立刻撑起防御阵法,只见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呼啸而来,啪嗒跪在庭前。
正防御中的修士就忍不住笑了。入选殿前司的修士一半出身特事办,一半出身修真大学,和谢茂、衣飞石皆关系亲厚,与门下弟子更是相熟。来的也不是外人,是刘奕的傀儡小木。
小傀儡依然是当年模样,紧随而来的刘奕则彻底长大成人,身形翩翩如秋叶。
“先生!”刘奕就跟火烧屁股似的,在正厅前屈膝施礼,刚沾地就拔腿起来,转身朝着偏厅冲了进去,“师父!”
他亲爹九爷这会儿也在衣飞石身边坐着,忍不住打招呼:“哎哟儿子!狗撵你呢?”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
恰好看见谢茂跟着刘奕前后脚走了进来。
徐宝妍的目光落在九爷身上。九爷憋不住脸都青了,还能咋办?这时候赔罪道歉都跟故意挑衅似的,只能假装自己刚才啥也没说。
“小衣亲自走一趟。”谢茂已经听了容苏苏的“线报”,“路上说。”
宿贞入关时出了点岔子,事情闹得挺不小。这里人多口杂,谢茂掐住了刘奕未出口的话头——情势未明之前,不能在这儿说。
衣飞石与谢茂何等默契?一把拎起刘奕,三两步出门。
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刘奕刚来就被拎走,谢茂与衣飞石双双离去。余下众人皆满头雾水。
徐宝妍与殿前司修士随之撤走。容舜即刻起身了解情况,花锦天则开始安抚众人,童画带着小女儿去见徐以方,容禹帝还在嚷嚷:“哎,飞哥怎么走了?待会儿哥几个还得喝几杯!”
容尧帝实在忍无可忍,亲自动手把这货拖了出去:“滚回家里去!”
“你就仗着修为高欺负人,都是兄弟,凭什么你在这儿我回去?对,你儿子在殿前司当侍长,好大的官威,那是你儿子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