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187)
君上要苏醒,谢茂举手欢迎。他想取回从前那一段空白的记忆,想知道最初的小衣是什么样子,也想真正成为那个被小衣守着背影倾慕了千万年的人。何况,小衣也念着君上。
这特么糟心的是——
君上刚刚有了苏醒的迹象,天劫就来了!还是曾经把君上逼得走投无路的仙魔劫!
说来就来,半点预告都没有!
怎么办?
谢茂心肝再大,这会儿也禁不住淌出一丝冷汗。这玩意儿正经是要命的,弄不好就得圣陨。
李秦阁与萧陌然皆悚然惊动,衣飞石更是在下一秒就驾云飞抵,提醒他以瀚海星河舟飞入时间罅隙避此大劫。谢茂知道,小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小衣知道,还能这么干脆利索地叫他跑?
“先生?!”衣飞石再次催促。
他不顾谢茂周身释出的不祥之光,近前察看谢茂为何不走?难道被劫云绊住了?
衣飞石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谢茂除了浑身不祥之气,半分掣肘也无。他意识到谢茂或许是有了对策,可是,仙魔劫劫雷恐怖,依然让他忧心:“您吩咐。”
“你带着所有人都出去。”谢茂说。
李秦阁与萧陌然半点迟疑都不敢有,马上退了出去。
衣飞石颇为犹豫:“先生,此事不能瞒着我。您有何应劫之策?不需我在旁护法么?”
“无须护法。你出去就是了。”谢茂往后退了一步,“小心沾染。”
衣飞石知道自己应该信任谢茂,谢茂做事有成算,不是那等喜欢强撑颜面背后受罪的脾性,真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谢茂必然会向他问计,二人共同商量对策。
然而,他此时也确实有一种心惊胆战的不好预感,使他迟疑。
明知道情势紧迫不该过分纠缠,衣飞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先生恕罪。我想知道,您要如何渡过仙魔劫?”
“他能渡劫,我自然也能。小衣,你先出去。”
谢茂能感觉到天地间劫雷不断累积,寸寸聚拢的威压使他几乎喘不过气,“出去!”
衣飞石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出门,走出三丈之外,远远地看着他。
哐当一声。
谢茂身前卷起的罡风摔上了房门。
衣飞石抬起头,天地间不祥之气遍布,一片惨淡的云岚遍布山川、遮盖日月。
代表着圣人与半圣的光晕纷纷升上云层,衣飞石知道整个小世界都被震动了,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打算去安抚——他的注意力都在谢茂身上,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他能感觉到天庭缓缓与天地秩序接驳的无形之锁,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威仪大运,似要从蛰伏中苏醒,继而引发了一连串的山川震动、日月摇曳。所谓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凡人或许很难察觉到至高至大永恒之外的变故,如他这样无比亲近大道的圣人,终究还是感觉到了冥冥中的运行。
不可名状的威仪大运……
从蛰伏中苏醒……
衣飞石突然惊醒过来。
还能是谁?
能引动如此风雷的,除却君上,还能有谁?
君上即将归来!
狂喜在瞬间侵袭了衣飞石的理智,嘴角已不可自禁地扬起。
他知道天庭上线,先生就能唤醒沉睡的君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天庭的雏形才刚刚上载,还没有进行调试,还没有最终确定安然运行,君上就要回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可是,君上归来,与先生渡仙魔劫有何关系?
须知道仙魔劫与封圣不同。就算谢茂有构建天庭的巨大功德,修为不到,仙魔劫就不会降临。
谢茂刚刚封圣不过九年,在此期间也尽量避免着仙魔劫的降临,不曾刻苦修为,而是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天庭计划上。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他此时此刻都绝不该渡劫。
衣飞石盯着紧闭的房门,脸色有些苍白。
道理很简单。
同一条时间线上,只能有一个谢茂。君上的存在原本就很特殊,他也只在荡神击中与谢茂共存。一旦衣飞石走向荡神击终局,谢茂回到了时间的原点,君上就陷入了沉睡。
如今君上苏醒,谢茂势必要和他“重叠”。
谢茂是走在时间之前、掌握时间轴的现实,君上不过是一段沉睡的过去。不管君上修为多高,如何身同世界,一旦与谢茂“重叠”,就会被谢茂所彻底取代。
仅仅是重叠过去的自己,当然不会触发仙魔劫。
触发仙魔劫的原因,是谢茂不想“重叠”掉君上,他选择了与君上“融合”。
一个是身同世界的大圣人,一个是刚刚封圣的圣级“菜鸟”,战力眼界心境都完全不能匹配,如何融合得了?秩序不会准许谢茂这么轻松地作弊。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大圣人,绝不可能。
想要融合?
可以,先渡仙魔劫。
先生是为了我,才冒险渡劫的么?
这个念头在衣飞石心中一闪而逝,他不能肯定君上和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知道,谢茂如此冒险行事,绝对和他前一次险些认知崩溃有关系。为了他,谢茂必须让君上和先生变成一个人。
屋内。
谢茂眼前一片血红,有虚虚实实的咒文在虚空中显现。
【您此行太过冒险。】风控无法现身,只能在谢茂脑内提醒。
“说你的废话。有这功夫,快把他渡劫用的咒文给我找出来,我一时半会找不到!”谢茂一边承受着仙魔劫逐渐酝酿的压力,一边还得压着在心头沉睡的君上不要马上醒来,“再磨蹭下去,我顶不住了,直接把你的君上吃了。”
话音刚落,谢茂突然之间走进了混沌空界,一瞬间所有物质界都化作虚无。
沉睡在他心中的君上已经站了起来,却闭着双眼,似乎不欲视物。
“我是过去,你是未来。以你目前的修为,将我吞噬才是最好的选择。”君上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双眼一闭死得倒是挺干脆,想过小衣没有?你是觉得你的衣飞石已经死在了七圆魔劫之中,从谢朝醒来的小衣就只是我的?你没见过他崩溃的样子?”谢茂看见他闭着眼的倒霉样子就一肚子气,“行了别演苦情戏了,你看我俩这样子合适吗?”
君上微微抬头,哪怕没有睁眼,谢茂就感觉到了他的鄙视。
“别这么看不起我。我知道你借用小衣的剖身咒文渡过了仙魔劫,你做了改良对不对?咒文给我一份。”谢茂没好气地催促。
不等君上给反应,他已经忍不住自我检讨了一遍:“对,我和你不一样,你和小衣都是狠人,把自己千刀万剐不眨眼的。我这么金尊玉贵地长大,豁个小口子都要叫小衣哄半天。可朕不是被你逼上梁山了吗?不渡劫你怎么跟我融合?”
“还想不想和小衣千秋万载日夜相守了?知不知道美味的小衣舔起来是什么滋味?你要心动了就别给朕磨叽快点把咒文交出来。再拖下去,雷劫厚重……”
谢茂突然皱眉:“你不会是想让仙魔劫把我劈死了,你刚好苏醒了自己跟小衣双宿双栖吧?!”
“我的咒文,于你无用。”君上说。
“你先把咒文给我。你能用,我怎么就不能用?”谢茂问。
君上将手一挥,虚空中有斗大的金字浮现,这一篇咒文与衣飞石所写的剖身咒文大同小异,细微之处所以不同,是因为衣飞石的咒文是以己身献祭,换取圣人长久,君上渡劫时所用的咒文,则是将自己献于天地,换取秩序长存。
他为何能身同世界?盖因在渡劫之时,他就已经把自己献给了天地,献给了世界。
一旦渡过了仙魔劫,君上即刻飞升大圣人。什么不生不死的状态,被咒文束缚的煎熬轮回,都会在瞬间被修正。他已经身同世界,再不受任何咒文的束缚。
“剖我之身,假以虚合。规天矩地,守序长存。”谢茂将咒文扫了一遍,脸有点青。
咒文是要虔诚心意念诵才能成效。
若谢茂不能认同这份咒文,哪怕他把自己剖上一千遍,咒文也没有任何作用。
换句话说,大圣人确实可以抹去咒文的影响,但是,升任大圣人的前提,是谢茂必须真心诚意地献祭自己,将世界放在第一位,连他自己都要放在第二位,遑论衣飞石?
君上可以做到这一点,谢茂呢?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从未面临过这样的选择。
将虚空中不断翻涌的咒文按下,谢茂知道君上的旧路自己是走不了了,他突然走到君上跟前,近距离看着君上冷峻无暇的神颜,审视片刻之后,说:“要不你把眼睛睁开,咱俩打个商量?”
不等君上说话,他突然一个头槌敲在君上的额头上,两人毫无形象地扭在了一起。
——准确来说,是谢茂毫不要脸地抱住君上,拼命用头槌在君上额头上猛磕。一边磕一边骂:“我他么八辈儿倒霉遇见你个糟心的大闷骚,给老子挖坑埋雷就算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阴老子一把!你他么都身同世界了,你说,那仙魔劫怎么来的?!”
这边谢茂还在疯狂地磕他脑袋,背后君上已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依然双目紧闭。
谢茂方才发现自己砸了个空,差点一脑袋磕在虚无一物的地上。他霍地翻身而起,继续兴师问罪:“别装哑巴。狗日的,你就是想坑我!”
若君上还未身同世界,仙魔劫降临自有天道秩序掌管。现在君上就是世界,就是天道,他的意志决定了仙魔劫是否降临,何时降临,换句话说,谢茂目前面临的所有困境,都是君上所为。
君上淡淡地说:“你想做大圣人,就要渡劫。”
“我不想做大圣人。”谢茂矢口否认。
君上沉默片刻,说:“你想要我和小衣的过去。”
“对,我只要你,只要我和小衣一起度过的岁月,谁稀罕做大圣人?你自己不知道身同世界有多惨么?我这么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个天庭,你还觉得我贪恋大圣人的威能权势?”谢茂反问。
“我不认为你贪图什么。”君上指出了一个事实,“我就是大圣人。你想要我和小衣的过去,就得把大圣人的身份一起继承。若我只给你从前的记忆……”
谢茂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只取走了君上的记忆,任凭君上在重叠中消失,小衣知道了会是何种心情?他不能这么做。
“那你就要渡劫。”君上对此丝毫不肯通融。
“我不管。我已经把小衣救了出来,我还给你做了个天庭,我解决了这么多问题,现在轮到你给我解决问题了。这点破事情你都做不好,敢问你有什么屁用?!”谢茂耍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