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61)
听了萧陌然的哭诉,谢茂也不禁琢磨,若小衣是个自幼爱穿裙子的脾性,朕能是个反应?
这不是废话吗?他觉得他的反应应该和李秦阁完全一致:好好好,穿穿穿,谁敢哔哔谁去死!
这一刻,谢茂与五十年前的李秦阁完美共情。
——虽然,衣飞石并没有喜欢穿裙子戴钗环的爱好。
谢茂没有说话,但在场所有人都极度在乎他的态度,他的一举一动、侧眼皱眉都牵动着小范围内的氛围。萧陌然得了鼓励,稍微定了定神,往下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值经堂之事……不是弟子狡辩,当时弟子虽在值经堂执役,可弟子年资已久,平素只须交纳物资充作绩点,若非重要任务,并不是一定要亲自前往值经堂执役。与弟子同辈的同门,十有八九与弟子一样交物资抵充工时。”萧陌然将目光转向梵罗仙子,“掌门也可替弟子说一句公道话。”
梵罗仙子也没有撒谎,公正地说:“是如此。”
“弟子知道,所有人都这么做,也不代表这样就没有错。弟子确实误了执役,值堂长老要责罚,弟子也无话可说。”萧陌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衣飞石见了太多污糟事,低声问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萧陌然微一点头,不等衣飞石给出解决方案,他已开了口:“值堂长老罚我长板二百下,不许收赎,我既然理亏,受罚也应该。值堂长老命人将刑凳放在堂上,命所有值经堂弟子观刑。”
说到这里,萧陌然细白的手指攥紧,口吻依然平静清晰:“我的错。以儆效尤,也是应该的。”
“待我伏上刑凳之后,执罚弟子替我褪去下裳,动作时便掐捏我的腰身臀肉。我以为他们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待彻底将我下裳褪去之后,又有人将我XX掏出来,竖着放在刑凳上。我以为他们是怕把我打坏了……”萧陌然讲述往事的口吻很冷静克制,带着一种受辱的抽离。
“直到他们用刑杖戳着我的臀肉,肆意讨论我的形状,说正常男子该是怎样的,给男人充作妇人的假雌儿是怎样的,刚用了几次是怎样的,用得久了又是怎样的……我这样的屁股,就是被用了多少年,恩师在床笫间该是何等威猛……若是再不用药养着,很快就要漏出几个洞来……”
萧陌然说着当初的内情,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的故事,梵罗仙子原本微微咳嗽的声音都停止了。
这不是责罚,是凌辱。
哪怕它是一场针对李秦阁的伏击,如此凌辱萧陌然,也未免太过下作无耻。
若萧陌然是女子,这件事会在妙物山庄堂而皇之地发生吗?妙物山庄毕竟是个假惺惺的“名门正派”,是打着旗号的圣君法裔,绝不可能出现法堂之上凌辱妇人的事情。
可是,就因为萧陌然是男子。所以,他被撕去下衣、肆意评价,传出去也不过是三声冷笑罢了。
“我虽没几分修为,也是华金庭门下,恩师嫡传,不能受此凌辱。才要起身,便有七把剑将我围拢——”萧陌然的目光又落在了梵罗仙子身上,“掌门或许听说过,那时候您有七个师弟,就在值经堂‘观刑’吧?您所知道的一切,是否也是经由他们转述?他们告诉您当初对我做过什么吗?”
七星剑阵一向是掌门嫡系所传承,掌门一系恰好安排七个弟子在同一堂执役,恰好同时去值经堂观刑,哪有那么“恰好”的事?
萧陌然的反抗被镇压了。
“他们将我捆在刑凳上,双脚分开,露出我那与正常男人不同的地方,”
萧陌然顿了顿,接着说:“用长板子打。”
这平平淡淡的五个字,使得空气为之窒息。
谢茂心中已有了些恼怒。两国交战虐待俘虏也不过如此了,这群人可是同门!
“后来,恩师便来救我了。”
“掌门说得没错,恩师确实一剑斩断了值堂长老半个手掌。”
“至于我被人差一点打断下半截身子……”萧陌然自嘲一笑,“我给恩师做了妇人,我又误了执役,我就活该被人打烂屁眼?原来门规是两设,规规矩矩责臀是给正常人的,不正常的人就该打不正常的地方?”
梵罗仙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不知此事。”
她是个极其决断的女人。
谢茂有太一镜能证伪,萧陌然没有撒谎的余地,看目前的局势,萧陌然已经获得了谢茂和衣飞石的同情,李秦阁脱困已成定局。
与其继续在这里拖泥带水去找萧陌然的漏洞,不如干脆些主动让步,彼此都有余地。
“我即刻传掌门令,请李师叔出关。”梵罗仙子说。
萧陌然松了口气,有大颗小颗的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慌忙跪地磕头:“弟子谢掌门开恩!”又转向谢茂与衣飞石:“谢太上长老垂怜,弟子叩谢太上长老!”
“行吧,你将掌门令予我。”谢茂还真的对李秦阁有些好奇了,“我去跃鲤崖瞧一瞧。”
什么风刀霜剑,无饮无食,磋磨五十年快挂了,朕倒是想看看,到底有多惨。
梵罗仙子这会儿还是个重伤患者,谢茂催着要掌门令,她还得回去写……谢茂直接把地上打草稿的白纸铅笔递给她,梵罗仙子嘴角抽了抽。她刚才接到的“请帖”就是这么写出来的……
明明我们妙物山庄很讲究的。掌门令要用特制的玉版纸和金泥书写,真的不是这么随便的宗门!
梵罗仙子拿着笔尖短粗的铅笔,颤抖着写下自己继位之后的第三道掌门令。
【赦罪曰释。】
下一秒,梵罗仙子就被挪回了自己的静室。
等等,带我一起去啊,我真的不想让李秦阁和仙君单独见面!
可惜,谢茂把她挪回静室之后,并没有多关注她的想法和举动,自然也没有把她再挪过去的动作。
梵罗仙子等了半晌还是在静室里枯坐着,想起李秦阁那狂人和谢茂相谈甚欢,梵罗仙子胸中气血激荡,噗地一口逆血喷了出来。好气哦,他们都搞基,搞基和搞基的肯定有共同语言!
我才当了一天掌门!梵罗仙子忍不住再喷一口血。
※
谢茂则拿着铅笔写好字的白纸,说:“走吧,跃鲤崖。”
第750章 皆有来处(63)
谢茂牌墩墩墩神功精准投递,绝无一丝延迟。
他与衣飞石带着萧陌然,下一秒就出现在跃鲤崖中心区域,李秦阁的面前。
“风气有异。”谢茂握住衣飞石的胳膊,提醒注意。
这地方遍地沙砾荒草,更有萧陌然口中的风刀霜剑。
每一缕吹过的风都像是利刃在身上切割,谢茂与衣飞石身上的护身法宝瞬间显形,挡住了风霜的侵袭。不仅止风,空气中弥散的湿气也带着杀伤力,这是个遍地侵害的环境。
萧陌然也早有准备,撑起了一把循流伞,伞下自成空间,能护住一片安然。
面前的李秦阁乍一眼看去已然不成人形,穿了五十年的衣衫早已烂朽,浑身血污泥沙覆盖,与身周的沙石一样颜色。修行之人以气机辨认身周,李秦阁的气息也只剩下薄薄地一瞬,几乎捕捉不到。
萧陌然并未撒谎,李秦阁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若不能即刻离开跃鲤崖,再过两年必死无疑。
萧陌然第一时间就撑着伞护住匍匐在地上的李秦阁,伞只有那么大,护住了头便护不住脚,护住了李秦阁就护不住萧陌然。他一只手将伞撑在李秦阁头顶,一边将躺倒的李秦阁扶起来,试图让李秦阁的腿脚也缩回伞下,全然没注意到他自己的衣衫、肌肤都已被风霜切割,变得血迹斑斑。
衣飞石伸出手,将萧陌然那把伞的伞沿扯了扯,原本无法扩张的保护罩倏地变宽变大。
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当中蕴含的玄机堪称神迹。任何一件法宝的铸成都是完全闭合的环境,并不像矢量图可以肆意拉拽缩放,衣飞石看似只扯了扯伞沿,扩大了伞下的防护范围,实际上是彻底重建了这件法宝的核心阵法,使之彻底改变。
萧陌然都顾不得震惊感慨,伞沿变得宽大之后,他将伞插在地上,就像是一只小帐篷。两只手运气温暖清凉的灵气,在李秦阁的头顶、眉心、膻中、丹田处缓缓揉搓,小声轻唤:“师父,师父。”
谢茂在跃鲤崖附近逛了一圈,说:“倒不像是天生的杀阵。”
衣飞石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纵身一跃。
谢茂有些气急:“你着什么急?”
他是可以把衣飞石直接挪回身边,然而,险情未至,他对衣飞石总得有最起码的尊重。
耐着性子等了大约两分钟,断崖之下泛起浓重的血腥味,衣飞石从浓重的雾气中飞跃而出,手里还拎着一条已然成形、伤痕累累的恶蛟,垂着大脑袋汩汩地淌血。
“便是此物作祟。”衣飞石将恶蛟掷于谢茂跟前。
这条恶蛟有壮年男子腰身粗细,浑身鳞甲浑浊,透出巨大的腥气,鲜血牵着线淌出一个小窝,因体质强悍恢复力绝佳,伤口已经基本愈合。这狡猾的家伙分明意识清楚,却闭着眼睛咧开大嘴装昏迷。
妙物山庄是呼羊夫人择地而建,各处风水绝佳,怎么会出现跃鲤崖这样戾气四溢的凶地?
“能吃气运,倒也是异种。”谢茂受不了这腥味,“太臭。”
衣飞石本是将这恶蛟捉回来给谢茂养着,哪晓得谢茂嫌臭。可若是丢出去了,这货专门吃气运,简直就是个长条形污染机,走哪儿哪儿变穷山恶水。得亏妙物山庄是修真门户,能撑得住这风刀霜剑的侵蚀,换个普通人生活的星球,只怕整个星球都要从宜居星球变不宜居的垃圾星。
手起刀落宰了吧,这恶蛟毕竟存世多年,生而不易,吃起运是它的本能,又不是它故意为之。
“放回去找条小河养着?”衣飞石和谢茂商量。
荒星那么大,外边设置好阵法,圈块地养起来,不许这恶蛟乱跑,平时让谢茂或是衣飞石多去逛逛,气运这东西是绝不会缺的——圣人居处有祥瑞,一条恶蛟怎么都吃不完他和谢茂的气运。
“你瞧这货心思狡诈修为也不差,扔回去就等着解紫唯天天跟它斗法?”谢茂说。
那恶蛟还咧着嘴吐着舌头,假装自己是条死蛇。
衣飞石不禁笑了笑,恐吓道:“要么杀了吧。”
他若是故作凶恶也罢了,这么轻描淡写说要杀了,顿时把躺地装死的恶蛟吓一机灵,“粗喘”一口霜风,吸入一口浓雾,“幽幽”醒转:“大人饶命!”
许是修行多年,已近龙身,这恶蛟出声时宛如牛哞,无限接近于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