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156)
容清绝仰起头,朝不愿不远人伸手。
“阿檀……”
古檀拖着长链走到他面前。
容清绝想去抓她,却只见到古檀拿起地上的剑,狠狠插进了他掌心。
他手臂痛得抽搐了一下,恍惚看着古檀脸上表情。
没有往常所见惯的温婉和依恋,只有无边恨意与冷漠。
这么多年过去。
古檀又一次挣脱了合欢蛊的束缚。
她怎么还会有力气挣脱合欢蛊的束缚?
剑尖从容清绝的掌心拔出,垂在他的身体上方。
他绝望睁大眼,“阿檀,你不能……”
又一剑。
插进了容清绝心脏之中。
合欢蛊停止了律动。
天空乌云散开。
月照四野。
悬壶峰峰顶之上恢复了沉寂。
……
月色泠泠照进桃林。
云天宫之中大雪纷飞,唯独此地,四季如春。
栖云君坐在一棵桃树之下,太清渡厄剑被他放在手边,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粉色花瓣落满他衣襟,白发在月色下流转着沉寂的辉光。
即便已经出手解决了容清绝,然而他体内涌动的气息未散,逼得经脉胀痛,宛如刀割。
无情道的心境本是平湖,被高墙牢牢围住,隔绝外间一切尘俗纷扰。
而今却生出了缺口。
平湖的湖水从缺口之中汩汩流出,如果不及时解决,缺口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道基溃塌。
修无情道者不可动情。
这是师父在他入道之前,便已经反反复复告诫过他的话。
他闭上眼,太阳穴不断地跳动着。
经脉之中涌动的气流依旧在盘旋冲撞,彰显着他不稳的心境,然而修行无情道多年的他,竟无法将心绪平复,也不想平复。
他固执地沉进了记忆的迷雾之中,在头疼欲裂的感知里,挥动着意念之中的长剑,斩破迷雾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一片光亮。
他来到了一片桃林之中。
桃林之中正站着一个少年。少年有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如同天上晚霞明艳。
对方回眸对着他笑。
漫天桃花在他身后纷飞。
天地灵秀似乎都倾注在少年身上,他望向世间山河渺渺,望向天地大道苍茫,却也绝然无法忽视对方。
栖云君低咳一声,唇边忽然流出了鲜血。
他想起来了。
——二十七年前,他在天劫之中受了重伤之后,失去记忆的那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衣襟渐渐被血染红。
栖云君崩出青筋的手,缓慢从怀中取出一物。
是一个锦缎包成的布包。
栖云君把布包打开,里面躺着千百片墨色碎玉。
月色照进他空无浅淡的眼眸中,银白长睫蓦然低颤。
他起身,半跪在地上,就着月光,慢慢一片一片将碎玉拼起来。
第99章 糖画
清晨,熹微的光线从窗外照入,有莺雀鸣啼。
卧房之中,摆着一张檀木雕花大床,足足占据了房中一半地方。四方床柱高阔,床头床尾皆雕刻出古朴花纹,出入一侧则做成圆拱形状,十分悦目温馨。
塌上有人正安睡。
天青色云纹锦被将床上人盖住,还有些落在床沿。
叶云澜侧着身,乌长的头发散在枕边,只露出小半边苍白侧脸,气息很轻。
旁边的沈殊早已醒了,正侧着身,指尖勾起自家师尊一缕乌发慢慢地卷。
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一缕头发卷来卷曲,依旧乐此不疲。
修真者到了他这种程度,其实已经无需睡眠。
他只是想要陪在叶云澜身边。
多靠近一点,多熟悉一点。
他已算是发现了,他家师尊就像是一只猫,毛皮雪白漂亮,却十分不喜近人,唯有让自己的气息和它混熟悉了,顺着它性子多讨好一些,才会偶尔愿被人抱在怀里,摸摸皮毛。
这摸还不能过分,否则便会炸毛生气,一生气就不说话,得哄好久才能哄回来。
沈殊一遍懒懒地卷着叶云澜的头发,一边思索着今日给师尊准备什么早食。
清晨不宜油腻,也不宜过于寒凉。
正好新磨了一些藕粉,便做一碗桂花杏仁藕粉吧。
想好后,便开始等。
等身边人醒来。
叶云澜睡眠很浅,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而且惯常会做噩梦,做噩梦的时候反而睡得极沉。这些事情,沈殊小时便已发现了。但那时候他并不能为叶云澜做什么,而今却不同。
所以当他发觉叶云澜身体又开始轻轻颤抖起来的时候,直接长臂一伸,便把自家师尊捞进怀里。
叶云澜眉心紧紧蹙着,眼睫不断轻颤,额头全是细碎冷汗。
沈殊便抱着他,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背脊。
这样动作仿佛有效。
怀中人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了。
沈殊并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够让叶云澜这样即便痛苦也一声不吭的人经年累月被梦境折磨,他只是将叶云澜抱着,没有再放开。
这样的姿势没有办法再舒适地卷头发,他便低下头,去数叶云澜的睫毛。
一根一根慢慢地数。
数到那人睫毛慢慢颤抖着张开,略显迷茫的黑色眼眸里映出他的面容,沈殊便开口。
“早安,师尊。”
*
一碗桂花杏仁藕粉放在眼前。
竹杯中装着琥珀色的热茶,旁边是竹叶垫着的芝麻软糕。
叶云澜用起早食。
温热藕粉入腹,在舌尖留下淡淡清甜。
芝麻糕软糯可口,带着竹叶清香。热茶则由炒米冲泡,暖胃去腻。
叶云澜将最后一口芝麻糕吃完,轻轻道:“很不错。”
沈殊支着下颚看他,闻言便弯了弯眼,笑道:“师尊喜欢便好。”
血色眼眸的青年笑盈盈看着他,没有那张狰狞鬼面,也没有久经高位,生杀予夺后在身上沉积的那种无法挥去的血腥邪戾味道,叶云澜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沉默一下,道:“你其实……并不用特为我做这些。多放些时间在修行上,精进己身,为师会更高兴。”
沈殊:“徒儿正好爱好于此,修行之事也从未放下。师尊不必忧心。”
魔尊曾也对他说过自己有如此爱好。
可叶云澜知道,魔尊修炼九转天魔体,致使视觉味觉都与常人有异,要做出正常的食物其实很难。
当年在魔宫之时,他曾经生过一场热病。魔尊第一次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碗粥,味道却怪异地令人难以言述。
他当时只皱了皱眉,慢慢把粥给喝了。魔尊却不知道看出了什么,之后再没有下过厨。
直到后来他们到中洲流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厨艺忽然突飞猛进,无论主食还是甜点,都能够令人食指大动。
有一回,魔尊用画糖人的手艺画了一副凤凰浴火的糖画,又做了满满一盒杏花糕,盖上红绸,庆贺他生辰。
那时候他在浮屠塔里受的伤刚愈,精神还很不稳定。
他盯着那副画一会,问魔尊是不是在其中花了许多功夫。
魔尊只是笑:“爱好如此。我一向学东西都学得很快,仙长也是知道的。这些小玩儿,看一两次也便会了。”
他喜甜。
但他那时身体,并不适宜吃太多甜食。也就是生辰,魔尊会给他做这许多甜食。不可错过。
于是吃了杏花糕,便拿起糖画慢慢地舔。
魔尊慢慢看他吃完,才开口问:“仙长可知,凤凰涅槃之?”
他不说话。
自从浮屠塔出来以后,说话让他感觉疲惫,思考也令他感觉疲惫。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令他长眠,他并不介就此躺下。
魔尊也并不要求他一定回答,而是继续道。
“……凤凰涅槃,味着新生。”
“凤凰可以涅槃重生,人自然也能。过去归于过去,未来还有很长。”魔尊帮他把指尖上的糖渍擦干,而后把他整个人都拥进怀里,亲他的眼睛,道,“我想看到你在天空遨游飞翔,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缚,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