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54)
李砚帮他将地上祭品收进篮中,也容不得陈恨插手。
他撑开竹伞,转头对陈恨道:“雪越下越大了,你还不快过来?”
陈恨躲进伞下,伸手就要将竹伞给接过来:“奴来拿吧……”
“不用,你矮。”
陈恨摸了摸鼻尖,有他这么说话的么?
“离亭。”李砚偏头看他,“你别总念那两句诗,换一首来念吧。”
江南民歌绮丽,常讲男女情爱,聚时欢愉,散时相思。男子念给女子听,女子念给男子听,当然有时候男子也念给男子听,女子也念给女子听,但是他念给李砚听——
陈恨抬眼瞥他一眼,要是念给他听,那也太奇怪了。
于是他缄默不语。
李砚用手肘碰碰他:“你念一首吧。”
陈恨甩着衣袖,半吟唱着给他念了一首:“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陈恨想了想,又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句诗拿来配皇爷正好。”
《子夜歌》原本就是颇艳情的诗歌,他是曲解附会的,就好像迂腐的老夫子非要解释民间歌谣。
君作北辰星,众星皆共之。
*
二人回去时,不知为何,三清观中正喧闹。
陈恨往前走了两步,抖落下身上的碎雪。
殿中有位妇人正说话:“母亲不怪你,你年纪小,顽皮些,守不住也是寻常。我又是后母,你不听我的话,也是寻常。可祈福之事,事关你父亲的生死,你怎么敢……阿津比你年幼,就连他也明白的道理,你怎么敢……”
话没完,这妇人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砚要来三清山,自然会把三清山上种种都查清楚。
他将竹伞收了,朝殿中一望,对陈恨解释道:“瑞王的继王妃,还有……瑞王府的小世子。瑞王病重,他们上山祈福。”
瑞王是李砚父亲在位时封的王爷,皇家宗亲。
听瑞王妃方才那话,大约是小世子在祈福时出了什么差错。
李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瑞王妃自有亲生儿女,方才她说的那位阿津是一个。”
陈恨再望了一眼殿中,只听见瑞王妃向在场众人哭诉之声。来三清观敬香祈福的人不算少,而且大多都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况且——
祈福的规矩他不大懂,可也不会在正殿大堂中守着祈福,那就是瑞王妃把人给拉出来教训了?这不是当众欺负孩子么?
“奴去看看。”陈恨快步走进殿中。
他平素护崽护得紧,这回李砚连他的衣袖都没摸到。
第38章 三清(6)
瑞王府的世子爷, 李释。
年幼丧母, 他在后母手下长起来。瑞王妃自有亲生儿女,他占着世子的位置, 自然讨不了什么好。
不是第一回 了。
好多回这样的事情, 一点一点把他扭曲成众人眼中阴骘冷僻的少年。
如今瑞王爷病重, 瑞王妃更是加紧了动作, 想要将他从世子的位置上挤下去。
瑞王妃由两个婢女扶着,歪歪斜斜的, 以帕子掩面, 哭得几乎要断了气。
而他那兄弟李津,正跪在地上求母亲莫伤心,还扯了扯他的衣摆,让他快给母亲下跪。
若是真为他好, 又怎会让人把他从长跪祈福的房间里拽出来,生生拉到人前哭诉?
李释不愿辩解,他只要一开口,瑞王妃只会哭得更大声, 他开口, 也没有人会信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作揖, 将头压得更低。闭了闭眼,心中无不嘲讽地想道,若是此时传来父亲的死讯, 把这女人逼急了, 她岂不是要把害死父亲这顶帽子也给他扣上?
十二岁的少年身形瘦削, 弓着身子,几乎是头点地的作揖,却仍旧不愿意下跪。
来三清观中敬香的大多是长安城中有头面的人物,听见动静,虽不好上前,也都纷纷朝此处看来。
与瑞王妃熟识的贵家夫人还三三两两地上了前,轻声劝慰着瑞王妃。
这一劝倒好,她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哭诉李释打翻了烛台的事情。
此时,陈恨快步走进殿中,只在瑞王妃面前站定,抬手将李释高举作揖的手压下去。
来人一阵风一般进来,李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的衣袖在他眼前一拂,就将他的手按住了。
他偏了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释不记得自己与这人相识,恐他是认错了人,正斟酌着要开口时,瑞王妃惊呼一声,身边婢女忙叱道:“你是何人?冲撞了我们家王妃可怎么得了?”
衣袖上下翻飞,陈恨朝瑞王妃作了个揖:“陈离亭。”
陈离亭。
好寻常的三个字,好不寻常的一个名字。
从前的忠义侯,现今的掖幽奴。
李释闻言,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只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
近日忠义侯的事儿,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瑞王妃自也知道。
她略垂眸,瞥了一眼陈恨的粗布衣角,道:“不知陈公子有何见教?”
未等陈恨说话,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替他回了话。
“他代皇爷来观中祭祀,正替皇爷上香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生怕所祭之人被扰了安宁,一时着急,就失了分寸。王妃切勿见怪。”
清清冷冷的女声响起,长清公主自殿外款款走来,众人忙不迭下跪参拜。
长清公主笑了笑,只唤道:“离亭。”
陈恨应道:“公主。”
“你急什么?火急火燎的。”长清公主再看了一眼李释,又对陈恨道,“此间事我来处置,一定还世子爷一个清白。你就这么丢下手上的事儿跑来,也不怕皇爷生气。”
她这话说得含糊,旁的人只以为是皇爷在宫中,知道了要生气。
陈恨却知道,公主说的是自己把李砚丢在一边,李砚在外边正生气。
恐怕又惹他生气了。
陈恨低头:“奴先下去了。”
“去吧。”长清公主仍是朝他笑了笑。待陈恨走后,长清公主又稍低了头,捻着袖上的绣花儿,似是随意对众人提起:“今日是母后忌日,朝中事务繁多,皇爷不得抽身,故此派了离亭来。他今日下午就回,一来一回赶得匆忙,到底是皇爷最信他,离不得他。多少年了,怎么能说离就离了呢?”
她抬眸,目光落在殿中众人身上,悠悠道:“忠义侯左不过是个名头,皇爷与他都不在乎。谁知道,旁人一个一个的,竟都这么认真。”
众人一惊,将头垂得更低,直道不敢。
陈恨出去时,李砚果真沉着脸色,抱着手在廊下等着他。
陈恨凑到他身边去,半讨好地喊了他一声:“皇爷。”
李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直往里冲,连你的衣袖也摸不着。”
陈恨挠头,嘟囔道:“奴也不知道皇爷请了公主过来。”陈恨又道:“此处人多眼杂,皇爷还是回后边院子去吧。”
李砚抱着手,顺着檐下长廊往道观后边走:“知道人多,你还一口一个皇爷。”
陈恨一愣,无奈道:“行。爷,你是爷。”
三清观中道士特意在偏僻处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李砚休息,陈恨打开房中窗扇,朝外望了望,随口道:“这雪越下越大了,再落下去,恐怕下午是走不了了。”
李砚却道:“三清观后边有一株梅花树,你看过没有?”
“奴没看过。”
那株梅花树是开国时的老忠义侯从江南祖地带回来的,一株种在了忠义侯府,另一株就种在了三清山。
当时因为这事儿,御史参了老忠义侯一本,高祖皇帝将奏章一掷,朗声笑道:“风流人也。”
遂成佳话。
“若是回不去,朕带你去看看。”
陈恨给他沏茶,心道他又不是自己去不了,李砚还非要带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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