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169)
一桌的人没忍住笑,陈恨自个儿也笑了,无奈道:“别这么喊……”
章老太医又喊:“檀啊。”
这是在喊李檀。
李檀捏紧了手中竹筷,没有说话。
“不要怨,各人有各人的身份地位,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章老太医喝得醉醺醺的,结结巴巴的说话,“有什么事情,打一架就完了,不行就打两架。不要怨。”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的手背贴在额头上,嘟嘟囔囔地说的:“怎么就不能像你们还是小崽子那样呢?怎么越大反倒越难过了呢?”
静了片刻,烛花炸了两声,陈恨起身下榻,披上大氅:“恐怕是喝多了,我扶他回去。”
陈恨架着他的手,把他给带下去休息。
章老太医不重,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喝醉了还能自己勉强走两步。
陈恨才扶着他到了花廊里,他就自个儿扶着墙站稳了。
“你回去吧,我自个儿走回去。”
陈恨一愣,道:“没喝醉啊?”
“没。”章老太医抹了把脸,“这不是怕我这个老头子在,你们不好玩儿嘛。”
章老太医推了一把陈恨:“回去罢,同他们玩儿去吧。”
他自顾自地走了,唯恐雪天路滑,他一个人走不好要摔跤,陈恨也就跟在他身后半步,随他回了住的院子,看着他进了门,又看着他好好的躺在榻上休息了,才转身回去。
他们是在陈恨的屋里吃的饭。
陈恨站在房门前,忽然想起李砚,不知道李砚的小年夜是怎么过的。傍晚就开始下雪,也不知道他明日能不能回来。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里边有人推门出来了。
他久久都不回来,徐醒是出门来寻他的,不料他就站在门前。
“陈……”徐醒不知道要喊他什么,其实他二人从来就没有在私底下见过面,也没有两个人单独见过面,所以徐醒不知道。
“就来。”陈恨提起衣摆,走上台阶,在廊下解了大氅,将衣上碎雪抖落干净了,才要进门。
徐醒侧了身子让他进来,将门扇合上。
按照原先的位置坐,外边天冷,陈恨多饮了两杯酒才缓过来。
碟子里一块鱼肉的刺儿还没剔干净,他便拿着筷子继续拨弄。
好一会儿才剔干净,陈恨便端着碟子,把一碟子的鱼肉都拨到陈温碗里。巧着这时候李檀也抬手往陈温碗里放菜,一模一样的。
陈温看不见,他二人却看得见。
李檀的筷子一转,把陈恨拨给陈温的夹走一口吃了,只留下自己给陈温的。吃完了还朝陈恨笑。
“你干嘛?”气得陈恨也从陈温碗里夹菜,也是一口吃了。
见他如此动作,李檀放下筷子,撸起衣袖:“我有时候真觉得章老太医说得对,有些事情是非打架不可解决的。”
陈恨还没来得及应战,只听陈温把竹筷往案上一放,温声道:“好了,过节呢。”
“是他先……”陈恨没再说话,噘着嘴给自己倒酒吃。
陈恨借着七分酒气,赌气似的,不知道捉了谁的竹筷子,敲了一下酒杯,叮的一声响。
“唱首曲子。”
此时酒过七巡,又有炉火熏着,酒劲很快就上了头,在他两颊晕出一点薄红,耳朵也是红的,眼睛更是。
竹筷子敲着杯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他仍旧用江南话唱:“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
从前交情深,相知无嫌隙……
大约是房里太热,又大约是酒水太烈,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像雪花落在雪地上的簌簌声响。
这首曲子前边说畴昔从前,必然会有当下如今,只是陈恨不再唱下去了。
陈恨大约也是醉了,撑着脑袋坐在榻上,颓颓然的模样。
不知道谁发冷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陈恨不喜欢,转头避开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道:“阿兄,我没怨。”
陈温应了一声:“嗯。”
“阿兄于我有恩,我记得的。”陈恨想了想,继续道,“从前李檀难为我,总是兄长给我解的围。那时候在怡和殿……我自个儿狠心扎我自个儿一刀,也是兄长救的我。兄长于我有情,我不敢……”
“我不敢心存怨怼,但是对李檀……”他垂着头,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我没法子、没法子……回不去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下去了。
章老太医才说的,要他们好好玩儿,其实他们根本就玩不起来,再也玩不起来了。
烛火摇曳,四个人默默地坐了半晌。
李檀先起了身,身边陈温扯住他的衣袖,李檀将他的手拂开:“陈离亭说的对,回不去了。章老太医说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其实各自也有各自要还的债。”
他拄着拐杖走了之后,陈恨也起了身,踢踏着鞋子往外走:“我出去吹吹风。”
只留下陈温与徐醒两个人。
“都是各自的命数,小时候玩得再好,那也改不了。”陈温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向徐醒,却问他,“你怎么……没跟他说?”
徐醒将陈恨方才用来敲杯沿的竹筷子收回来,与自己手边的那一只凑成一双,低头拨弄了半晌,一口也没吃,只问:“说什么?”
“就说……”
就说几年前刑司的那一杯织云你是替他喝的,病根子是为他落下的。
从前在宫里从来都是你帮他解的围,李檀为难他的时候总是瞒着陈温,是你先收到的消息,去喊陈温来帮他的。
怡和殿元宵宫宴,他扎自己一刀那一回没人顾得上他,陈温也没来得及管他,是你给他包的伤口,给他披的衣裳,给他塞的手炉。
“没什么可说的。”徐醒咳了两声,“挟恩求报没意思,我又不喜欢……”
“如此。”
“今儿听他唱曲子,忽然就明白了。”徐醒再咳了两声,借着咳嗽声把什么苦痛都往肚子里咽,“我不过是喜欢他唱曲的模样。我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连话也没说过两句。”
“他要是能因为我救过他,上回在江南救他时,他就该……他日日来探我的病,他对我是感激不尽,要他动情,却是很难。”
“说到底——”徐醒的指尖摩挲着竹筷,“终究是我迟了。”
陈温不语,又一会儿,只听徐醒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挺后悔,那时候跟了三爷的。”
“怎么忽然这么说?”
徐醒轻笑:“你看,三爷自个儿都这样了,我同你也成了这样,我挺后悔的。”
宴席老早就散了,头一个走的是章老太医,然后是李檀和陈恨,这时徐醒也起了身。
“晚上的药还没喝,我也该回去了。”
“好。”陈温道,“你从来就不该把心思藏得那样深,有时候就是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徐醒这时正伸手,想要把陈恨随手丢在榻上的大氅拿起来——陈恨出门吹风忘了穿。
他放缓了动作,将大氅搭在手上,轻声道:“我回去了。”
陈恨就坐在廊前栏杆上吹风,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他的面上与发上。
徐醒将大氅递给他,却道:“阿温要我拿出来给你。”
他走进风雪之中,陈恨将大氅披上,低头时闻见洗过几回的衣裳上很浅淡的龙涎香。
*
小年夜晚上闹得不痛快,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各人有各人要还的债,各人还有各人的——
惴惴心事。
冬春时候徐醒犯病,嗜睡一些,晚上回去吃了药,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
起来之后翻了两页书,却还是烦得很,于是出了门,想去找陈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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