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411)
慧水赤山暮去朝来,迢迢之外的小荒渚自然也是。
都说沧海桑田,叡城鱼家虽不至于从陆地变作河海,院子里却多了一个水池,池中不养鱼,也不养莲花,独独养着一粒种。
莲升恰就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子看,她看了有数年之久,看着池里的种子发芽抽枝,枝干越长越粗韧有力,就连形也长得非同一般。
谁能想到,那木头长着长着,竟还能覆上皮肉,扭身便变作活人,只是个子矮墩墩,再长也长不大了。
耳报神吃足了水,骂骂咧咧地从池里爬出来,扎的两个小辫被泡得湿淋淋的。
她低头拧起裙子,说:“这叡城的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屋里开着空调倒是凉快,可光吹空调也不行,那空调能把我身上水分都抽干,我整个人蔫蔫巴巴,一张脸变得可丑了!”
“你可以把空调关了,摇扇子,我不在的这几天,也还能省点钱。”莲升摇起轮椅转身,如今她半边身还没全好,万事都不方便。
“上哪去啊,你这模样还到处走动,再折腾下去,百年都未必能好。”耳报神顶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说出的话却总是老气横秋。
“去地下看看业果。”莲升淡声。
耳报神一愣,才想起来,是又到莲升要下地的日子了。
她摆摆手,嘟囔:“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对了,早上萃珲来了电话,那老板说要找你,打你电话没打通,你上哪去啦。”
莲升睨她,“我刚从画里出来。”
耳报神知道莲升和引玉这两人碰是碰不着,可面是几乎一天也没少见,比异地近,却又比同城远。
她无话可说,小脸唰地就红了,匆忙摆手:“不是要去地下么,赶紧去,萃珲的老板多半还会找你,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不过她问我如何称呼,我说我叫报报。”
“你怎么不叫宝宝呢。”莲升睨她。
耳报神摸起脸,嘿嘿笑了,“那多不好意思,听着有点老不正经,这话可别让引玉知道,省得说我占你便宜,报报要是不好听,喊我小耳也行。”
“小耳。”莲升说着就笑了,摇起轮椅说:“素菡住校,周末才回来,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记得喂狗。”
耳报神还在拧裙子,说:“知道,我就算不记得,不还有纸傀么。”
莲升也不是完全动不了,到车库后,她收起轮椅就上了车,动作行云流水。
车离开鱼家,穿过福骋大桥便往邬家去,但莲升此行并非是要造访邬家,单去看了邬家附近的湖,只因为,那远在观喜镇地下的业果,被她用业火金莲引到了这边。
湖上碧波荡漾,有人泛舟其上,都是小黄鸭小鲨鱼模样的船。
还未下车,莲升放在边上的手机就响了,还以为是祁羽非打来的,看了才知道是柳家的旧属。
这人开篇便是一个“谢”字,说起来柳佃粥已经找回来好几年了,因为天赋异禀,又是柳家唯一的后人,所以小小年纪就当了家主。
不过柳家里外,没人敢看低柳佃粥,柳佃粥先前脾性古怪,拐卖后屡遭遗弃,是因她长了一双阴阳眼,且又无师自通,驭得了大鬼小鬼。
此时节日将近,这柳家旧属说要送礼,而莲升无暇同他周旋,便应了下来,说:“那改日再叙,登门就不必了,另寻个地方坐坐。”
电话一挂,莲升的身影在车上消失,睁眼已是在湖底再往下。
地下的业果已经小上一圈,原来是双掌环握那么大,如今是鹅蛋大小,似乎不到千年就能净化完全。
再看笼罩在上的业火金莲,花瓣已呈现出萎靡之状,金光黯淡,只业火还熊熊燃烧。
莲升看了良久,竟然化出真身,直接将业果托住,莲上大火焚燎,比原先的要烈上百倍千倍。
但她此举无疑也是在以身为饲,好在业果并不会因为多吃一斛灵力,业障便再加上一成。
它吃任它吃,待这业障尽散,她定能全数讨回。
五日。
莲升亲身净化业果足足五日,五日一毕,她余下半边身也差点不能动弹,在地下多待了半天才挪得动身。
回到车上时,她既不急着系安全带,也不启动车,单是拉开扶手箱,把引玉留下的烟丝盒拿了出来。
她轻嗅两下,其实已经闻不出什么味,只是五天没见,想引玉了。
可惜那画还挂在卧室的墙上,没拿出来。
莲升缓过来些许,转而看起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竟都是祁羽非打过来的。
像这样的未接来电,她鲜少会回,但想起引玉和这祁羽非关系还算可以,便难得地打了回去。
祁羽非竟然没接,打了三次也是一样。
莲升索性不再打,走前特地绕邬家开了一圈,看宅中无甚异样,也便放心回去了。
五天恰到周末,回去刚好能见到鱼素菡。
鱼素菡在读初二,个子抽高了许多,比耳报神的人身还要高上一大截。
院中,檬檬一见到鱼素菡,便寸步不离地跟着,而那不远处的躺椅上,耳报神正大喇喇地躺着摇扇子。
宅中的纸人都出来了,一个个各玩各的,爱演戏便演戏,爱蹦跳便蹦跳,热闹得荒谬。
莲升开车进去,一众纸人纷纷躲到一边。她见鱼素菡走近,便降下车窗问:“在学校住得怎么样?”
“还行。”长大些许,鱼素菡的性子和莲升可以说是一脉相承,话少,看着会给人距离感,活脱脱一酷妹。
她看莲升脸色苍白,赶紧说:“姐姐你去休息。”
放好车,莲升歇倒是歇了,却没好好躺着,而是一头扎进了画里。
画中白玉京一成不变,因残卷是挂在问心斋,所以莲升一进画,就能看见那搁在陋室中的软榻,和榻上榻下堆得一丝缝隙也不留的文牍。
引玉伏在矮案上,差点连安身之处也没有,如今身侧堆满东西,只能跣足往书卷和竹简上踏。
她昏昏欲睡,听见画里传来动静,忙不迭起身问:“莲升?”
“是我。”画中人说。
引玉松了口气,神色幽慵地往画上睨,说:“又做什么去了,几天不见,可别是背着我在外边玩乐。”
“我是怎样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引玉坐起来些许,促狭道:“每年都消失个几日,年假还多过我,回回问起都不说,你不告诉我,那我往后有事也不同你说了。”
“总不会是瞒你做坏事。”画中人叹息。
引玉其实能猜到,莲升消失的这些时日,多半和业果有关,但她人不在小荒渚,自然没有证据,只能慢声慢气地说:“坏又能坏到哪去,我巴不得你更坏一些。”
话里又是欲。
“那你想我多坏,我看看做不做得来。”画中人声音虽淡却酥。
引玉走到画中,一眼便看穿莲升的伪装,这人故作无恙,姿态却比平时生硬,分明在忍着痛。
她走到屏障前,气不来,只是心闷,闷在看得见却碰不着。
这么多年,她早该习惯了,可心一急,还是会跟水里的鱼一样,不长记性,差点便一头撞上去。
莲升见她皱眉,淡笑说:“还是别让我作坏了,省得你有气无处泄。”
“我哪里气,丁点不气。”引玉抬手覆上屏障,假意抚摸莲升侧颊,越是碰不着,越是渴盼,凑近说:“看见我,你身上疲乏会少些么。”
莲升看着她开合的唇,承认是有少。
引玉笑了,往莲升颈下那处敲,可惜这屏障无色无形,敲不出声响,“那你解开两颗纽扣,我给你看点别的。”
莲升不动声色,纤长手指往扣子上勾,好像是买有赠,还多解了一颗。
引玉笑得双肩微颤,打趣说:“莲升,你的欲都快写满脸了,你再解两颗,我做给你看。”
那边的人轻易便勾开了扣子,好似得品春酝,一口就醉得目光痴而炽烈。
明明不缠绵,也不难舍,这情潮却热热烈烈,有始而得终。
所幸,两人都不算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