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96)
“无嫌如果有这等本事,又怎会受灵命所制。”莲升反驳。
耳报神叹气说:“那便是灵命借她的手所为,存整去零的,也算是她犯了恶。”
“上次听你为无嫌说话,还以为你不再只归咎于她。”引玉揶揄。
耳报神为自己开脱,幽幽说:“我说的哪里有错,她是身不由己,可孽障都是她所承,岂能干干净净。”
“二位既然知道一溪翠烟有魔气,还执意要去?”薛问雪不解。
毕竟魔这一物,和寻常妖鬼不同,得是仙神之余,才能与他们有一战之力。他们这些还未得道的,去一溪翠烟就好比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引玉暂不想被薛问雪揣摩身份,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拿不到天净水,死的会是晦雪天所有城民。”
薛问雪默然抿唇。
“不是答应那姓孙的了,走不走?”莲升看向引玉。
引玉差点连送亲队举着的喜牌都看不清了,拉起莲升便说:“要走的。”那腔调懒散,哪还有什么凛然大义。
莲升往引玉腰上一揽,朝百尺外掠去,谢聆、薛问雪不得不紧随在后。
红轿摇摇晃晃,因为是四人所抬,脚步稍不一致,并不是轿里人撞的。
轿中,孙小月还被捆着,嘴也被堵严实了,所以不喊不闹。
轿子边上,孙禀衣惴惴不安地跟着,强忍着的眼泪还是滑下了面庞。他时不时看向轿子,在铜锣声响得震耳时,靠近遮了红布的窗,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姐姐”。
轿中人哪能应声,孙禀衣瞪着泛红的眼,连鸡血流尽了也不知道。
跟着做法辟邪的大师大惊失色,推起孙禀衣的肩说:“把鸡丢进篓里,取新的来,这一路过去鸡血不能断,否则是会有鬼祟夺轿的!”
孙禀衣走得气喘吁吁,使尽全力将死鸡丢进篓里。他紧盯前路,眼看着离那口井越近,一颗心越是躁动不安,怒气腾腾说:“以往别家迎亲送亲的,也不见有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我爹良心不安,才特地请你过来?你这等脏钱都敢收!”
大师神色几变,抓了糯米朝孙禀衣面庞撒去,说:“是不是被鬼祟夺舍了?出来!”
孙禀衣用力抹脸,扬声说:“好啊,冤枉了元姐姐,如今又要来冤枉我是不是!”
大师挥起黑幡念念有词,从别人那接过生鸡一只,往孙禀衣手中塞去,不再应声。
孙禀衣手里的鸡有十斤沉,压得他抬不起胳膊,他拔刀抹了鸡脖,怒目嗔视,说:“我分你二十两白银,我看你也不是真能驱鬼,指不定是逮着我爹行骗,我不要你骗人,只要你告诉我,我爹到底为什么要害元姐姐!”
这位大师的确没什么真本事,虽气得脸红脖子粗,也依旧不同孙禀衣说话,他可不想和黄毛小子争论,省得坏自己招牌。
孙禀衣把手腕上金光灿灿的珠串捋了下来,作势要揣到那人的麻布包里,压着声说:“爹今晨给我的,他怕我中邪,你要不要!”
这珠串可比那孙老爷给的东西值钱多了,不过大师不只看短钱,他心里再垂涎,也要故意装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说:“洒好鸡血,否则你姐姐被鬼祟夺舍,让你痛哭都来不及!”
孙禀衣浑身拔凉,咬牙切齿地把珠串收了回去。
近了,越来越近。
就因为附近的水喝不得,沿途挖了不少井,却只有那一口是盖紧了木板的,因为里面有元皎……的尸。
投元皎入井的人,既怕这事被旁人发现,又怕元皎的鬼魂从里面钻出,所以不光盖上木板,还在井边撒了一圈灶灰,用以辟邪。
孙禀衣脚步踉跄,赶紧朝周遭看去,不知仙姑有没有跟上这送亲队。他急上眉梢,大汗淋漓,走了这么远的路本就累,如今大汗一出,好像周身精力都被榨干,头往前一点,人便倒了下去。
大师就在孙禀衣边上,他原就慌张,见孙禀衣一倒,被吓得撞上花轿,以为这小子真被夺舍了。这等事他还是头次遇到,这大白日的,谁敢信会闹鬼!
他忙往麻布袋里摸,猛朝孙禀衣撒了几把糯米,大喊:“来人,快把孙少爷扶起来!”
喜队停在原地,什么唢呐铜嚓声全都停了,轿子往地上一跌,所有人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孙禀衣仰躺着,嘴唇干裂泛白,哑声说:“水。”
众人见他神志尚清,应当不是鬼祟害的,赶紧给他喂了水。
孙禀衣喝了几口,眼还在朝前路瞟。他一路拎着十几、二十斤沉的鸡,手臂早已酸痛难抬,硬是往远处指去,低喃道:“元姐姐,元姐姐……”
大师神色骤变,扭头招来弟子说:“你替孙少爷拿着鸡,来两人把少爷送回去,这大喜的日子,莫要再出事了!”
弟子应了声,孙禀衣随即被一左一右架起。
孙禀衣眼冒金星,嘴里喊:“仙姑——”
众人权当孙少爷是累糊涂了,赶紧把他扶到马上,只想快些将他送回去。
这日子挑得不好,虽不至于黑天昏地,但天上浓云密布,小雨绵绵。此时阴风乍起,大浪般掀了过来,远处掩在杂草间的木板咚咚作响,被撞得又急又重!
送亲队里知晓元皎被投进井里一事的,除了故弄玄虚的“大师”,还有一名帮凶。
大师眯起眼朝乱草间打量,隐约看见那木板被一下又一下地顶起。他心叫不好,大白日真撞鬼了,他把手中黑幡一甩,鼓起一口劲喊:“跑,都跑!”
众人迷茫不解,却见那大师和他的弟子全跟兔子似的,眨眼就跑到了数十尺外。
孙禀衣还在马上,用力啐出一口唾沫,说:“果然是骗子!”
远处,薛问雪已经拔剑出鞘,凛声说:“如今这世道装神弄鬼的越来越多,坏了修士的名声,这等人生前沾业障无数,死后必不能安宁。如今怨鬼一出来,他便被吓得丧魂失魄,快哉。”
谢聆皱眉问:“你要作甚。”
“那是怨鬼,怨鬼不除,这里所有人都会遭殃。”薛问雪已经迈了出去。
莲升却伸出食指,隔空便将薛问雪抬起的剑按了下去。
薛问雪修为不浅,寻常人根本拦不住他的剑。但他眼里不见惶恐,甚至还喜不自胜,说:“若是错失论道良机,我怕是会抱怨终生。”
“无甚好论的。”引玉看着远处腾起的井盖,说:“你要斩鬼,我们要救她,你的道与我们的互不谦让,你的心不包容其他,再论也是徒劳。”
薛问雪愣住。
荒草间木板骤破,细屑四溅,一只灰蒙蒙的手从井里探出。
是鬼。
孙禀衣怔怔地瞪着眼,虽看不见攀上井壁的手,却一点不怵,铆足劲从马上翻了下来,走到轿子边说:“元姐姐,是元姐姐!”
轿子里那扶住孙小月的婢女掀帘往外跑,慌不择路。
孙禀衣忙不迭钻进轿子,只见孙小月头冠发髻全乱,额角上血痕斑驳。他赶紧扯出孙小月嘴里的粗布,又颤着手松了那半臂粗的麻绳,说:“元姐姐从井里出来了,她、她……成鬼了。”
孙小月趔趄着跌出轿子,见家中下人抓了一把糯米要往井上撒,撕声大喊:“住手——”
阴风一过,撒了井口一圈的灶灰全部扬起,抓了糯米的下人足下一滑,摔得把米全撒到了自个身上。
只见那人被一股浓黑鬼气攥住足踝,唰啦一声,身下杂草全被压折,他喊叫着被拖进了井里。
扑通。
薛问雪不顾阻拦,忙不迭掠上前去。他手中寒芒毕露,只稍挥斩而下,怨鬼势必会魂飞魄散。
这回莲升没有拦,但指尖现出了一点金光。
孙小月根本看不见元皎,趔趔趄趄跌向井边,看来人的装束和手里剑,便知道对方是来除驱邪斩鬼的修士。她倒在地上,慌忙间只抱得住薛问雪的腿,呜咽道:“仙长手下留情,元皎万不会有恶意,她不过是吓唬人!”
井里人许是含了一口水,喉中咕噜不停,喊得含含糊糊。他是会些水性,但这一直泡着,终会有脱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