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19)
烧完符箓,洞里洞外无甚动静,龙娉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当年金银打成的榻早被搬走了,洞里连一颗金珠也不剩,别的什么绫罗绸缎,也全被掳走,她只能枕着地上的破石头。
良久,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龙娉本就睡得不太熟,她还怕着呢,要是在睡梦中被劫雷劈成飞灰,那可太惨了。
不过,如今到不移山,别说天雷了,就连乌云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她杞人忧天,自己吓了自己。
龙娉猛一挺身,见一道影子缓缓斜进洞穴,她立马变作蛇身,贴到了洞顶上,身已做足攻势。
进来的不是当时的神仙,倒也穿着僧尼长袍,不知是不是对方易容而成。
龙娉差点咬上前,还好及时收住,她两枚毒牙还在往外龇,便听见对方唤她姓名。
“龙娉。”
一字不差。
多年过去,龙娉没抱太大希望,没料到对方还真来了。
“你害我!”洞顶的蛇倏然一坠,落地时化作人身。
龙娉怨气浓浓,早些时候要是知道对方是要用她的十二面骰去做那等事,她一定抵死不从。
无嫌站在洞口,眼底却也有隐晦愤懑,与当时那气定神闲的神仙迥然不同。
她说:“天石给你,塔刹残石也给你,你此后快活潇洒,有何好恨。”
龙娉磨牙凿齿,无暇思索其他,已当这人就是当年的神仙易容而成的。她冷声说:“你当时应允,说要给我塔刹一座,而非残石!”
无嫌冷嗤,说:“给你塔刹,你敢不敢收,你如今担惊受怕,不正是因为天道么?”
龙娉还真不敢,身边要是立着一座塔刹,怕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天道,她就在此处。
她知晓这神仙的本事大可翻天覆地,是不能杀之以报仇雪恨了,当即走向前,说:“那残石呢,残石在哪!”
只见无嫌从虚空中取出一残破的石块,捧得那叫一个轻轻松松,和对方此前说的“重比泰山”截然不同。
她上前抢夺,手上才碰着,无嫌便松开双掌,那残石一坠,她根本托不住,硬生生被压得跌地,手掌尽碎。
果然是重得惊人,此人果然……
力可拔山。
无嫌俯视她,眼中并无怜悯,只道:“残石就在这,要想驱使它,得耗上灵力千斛,而它能领着你到慧水赤山的哪一处,全凭它所余灵气。”
龙娉瞠目结舌,千斛?千斛!
她一路逃窜已耗费灵力众多,如今哪里拿得出千斛灵力,就算是全盛之时,也仅能驱使一次。
难怪当时这神仙说,塔刹残石只能用一回!
龙娉本是想借残石先回枉死城一趟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她得另寻他法。
天胎!
要是能找到天胎,她一定能回到枉死城,那两只妖肯定等急了。
无嫌抬手,压在龙娉掌心上的残石缓缓腾起,随着她手腕一转,残石轰地撞向洞顶,深深嵌了进去。
龙娉痛得动弹不得,挤出讨好的笑,说:“我以为你会食言。”
无嫌垂着眼低低地笑,可她神色阴鸷,使得这一笑诡谲吓人。她眼底的恨太过分明,投向龙娉的目光中含有几分可怜。
当年在枉死城时,那仙虽也提及可怜,神色却何其冷漠。
“牠其实早忘了这件事,是我特意提及。”无嫌说:“我知道你的不甘,虽然你我的不甘并不相同。”
龙娉被吓得就地一滚,立刻变回蛇身,却被踩住了尾。
无嫌又说:“需提点一句,你心念何处,残石就会带你到何处。”
“还、还有呢?”龙娉惶恐问。
“我身后跟了人,切莫动她,想个法子让她看到残石所在。”无嫌压着声说。
怪事!
龙娉寻思着,难道此人不是当年那位?
不过这已不重要,她才不会叫人看到残石,万一被掳走了,她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3=
第164章
龙娉是常在河边走, 却也怕湿鞋。在无嫌走后,她立刻将外边的人引开,急到连那人是什么模样都顾不上。
甭管是谁,她的石珠和塔刹残石, 万不能被人看见。
有了这两物, 她还得找天胎, 天胎在手,她才有机会回枉死城。
她算出天胎就在灵犀城附近, 然而,还没找过去, 就被一修仙的凡人拦了路, 那人执意要取她性命!
龙娉以为, 当时藏身在洞穴外的,就是这凡人。她不敢轻敌, 赶紧回巢, 企图借塔刹残石逃命,不料这残石她真的驱使不了, 只得另寻出路。
就在不移山,她惨遭断尾,往外逃窜时,不幸又被另一人追捕。
龙娉彻底想不明白,那神仙不许她动的,究竟是哪一位了。
不过还是保命重要, 她甩开身后之人,匆忙折返, 继续寻找天胎所在。
终于, 在灵犀城外的小羡村, 她找到了天胎。
……
徐徐说到此处,龙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这才想明白,为什么那猫会忽然出现,原来当时跟在无嫌身后的,不是那两位凡修其中之一,而是猫!
她还寻思着,为什么无嫌不许她动那人,偏那人还要置她于死地,原来是错认。
瓷瓶立着不动,里边的魂说完便没声了,压根不敢提后边的事。
龙娉知道这两个当神仙的,对那只猫是千般好,她是不懂其中真情,只明白,提了她就得死。
引玉抱着猫儿,如何也想不到,无嫌是故意让归月追寻到踪迹,故意引她到不移山,想叫她看到塔刹残石。
她扯平了嘴角,只觉得造化弄人,呵了一声说:“无嫌处处留痕,想让归月知道,灵命早借塔刹藏在小世界中。她断定,你我二人回到慧水赤山会先找归月,可惜天命难违。”
莲升弯腰拿起地上瓷瓶,淡声说:“你未照做。”
龙娉生怕残石被第三人看到,又怎会照做,她不应声,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
可惜这恶事做都做了,她凭何为自己开脱,她由里到外,早就烂到淤泥里了。
“那日,如你知道无嫌身后跟着的是归月,你还会摄她的魂么。”引玉屈指,往瓶身上一叩。
瓶中嗡鸣,叫龙娉头晕目眩,好似被狂摇了数百下。
龙娉只想大喊救命,可根本喊不出声,待那嗡鸣声止,她才说:“我当时避开了那只猫,中途又遭断尾,怎知后来救下天胎的猫,就是神仙口中那位动不得的!她说得不清不楚,难道我就不冤么,我要是知道,压根不会动她!”
“你为找天胎到了小羡村,还相中了小羡村附近的灵犀城,夺天胎不成,便夺舍归月,再夺灵犀城。”引玉说得极慢,将归月的罪状逐一数出。
龙娉又不出声了。
“你拿灵犀城做穴,是想设赌局是不是?”引玉问。
“是,我天性好赌,无赌不欢。”龙娉浑身战栗,连带着瓶身也跟着晃,自暴自弃道:“我惨遭断尾,还拿不到天胎,总不能白走那一趟,所以把灵犀城给占了,还夺舍了猫仙。我窥她灵台,看她把自己当成扪天都的庇护神,便心生歹念,偏要用她的躯,到扪天作恶!”
归月是无辜,可这一瞬,引玉想到了薛问雪。
薛问雪是在灵犀城外碰见许千里的,那时的灵犀城想来还未遭劫,可他却没有踏进城门,而是一路跟许千里到不移山,再追踪妖迹到扪天都。
他错过了灵犀城,最后完好的一面。
直到如今,薛问雪跟她和莲升回到灵犀城,才知此地落难,看来他与这灵犀城,本就是有缘无分,那日的错过可谓是命中注定。
“你手上沾满杀孽,如今倒是说得轻巧。”莲升平视瓶身。
龙娉闷闷的声音从瓶里传出,“我早就将因果看淡,若非是担忧被天道劈个魂飞魄散,也不至于离开枉死城,你们说我心狠手辣,说我无心无情,我也认了。”
她一顿,到底还是怕,惶惶而小心地问:“我如今要是说知错,你们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